洗初南一路按住藏鱼剑柄上山之时,守业观的老道士虞真和洛水书院的年轻夫子李景乐也随即登山,两人都是太清境的修士,尚未走到山腰处,便都感受到了山上的那道剑意,中正平和,依着儒教修士的说法,山河中以剑意而观剑士,有着如此剑意的剑士,无论练不练剑,都该是一位正人君子才是。
老道士虞真神色凝重,沉默很久,方才低声说道:“是个剑士,境界不低,而且看样子,剑意饱满,尚在积势,看样子是要准备出剑的,李先生,依你看,这位剑士的境界走到了什么地步?”
李景乐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才轻声道:“按理说,如此威势,应当是朝暮境才是,只不过剑士本来就是战力无双,或许是太清也说不定,相隔太远,其实也不好判别,只是这样一位剑士,为何会登临青山?”
老道士摇摇头,若是在山河其他地方,出现这样一位境界好似是在朝暮的剑士,实际上算不上是一件小事,可既然是在大余边境,也就没那么让人觉得意外,毕竟那座剑山就坐落在此处,就算是有许多年不见有剑士仗剑下山,可既然是有剑山在此,一切便都有可能,更何况那位剑仙尚未殒命,这天底下的剑士便谈不上断绝传承,有这样一位剑士出现在世人眼前,虽说是意料之外,但也有那么一点情理之中的意思。
李景乐放缓脚步,思虑重重。
老道士虞真忧虑开口说道:“不管是不是剑山的剑士,李先生都要知晓,这些用剑的与咱们三教中人向来不对付,若是太清境还好,真要在山上撒泼,贫道和你再加上那位羊观主,不说别的,三人怎么也能拦上一拦,可要是朝暮境的剑士,如何拦?一剑挥出,谁能接下?”
李景乐苦笑道:“当年剑仙朝青秋因为道门打压剑山一事,亲临沉斜山,站在山道放出狠话,整座山的道士无人敢出声,那几位圣人没有发声,朝青秋便是这山河之中话语权最重要的一人,因此整座沉斜山,乃至于整座道门都能捏着鼻子认下,从此收敛,不敢随意挑衅剑山,这也让那些剑士和道门的关系不复之前,现如今真要是有个朝暮境的剑士来青山挑衅,咱们拦不下。”
老道士虞真神情复杂,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决定上山去看看,转头看向李景乐,李景乐洒然一笑,“同行便是。”
老道士点了点头,他之所以明知山上有剑士还要上山,其实还是有些在意王实和游牧之两人,虽说两人境界低微,在那位剑士看来,应当是没有出剑的兴致,可不管如何,既然是他守业观的弟子,他便不能坐视不理。
上山途中,两人路过那处山腰竹舍,身披道袍的年轻道士李念山见到老道士虞真之后,主动打了个稽首,神情平淡。
老道士虞真看了看李念山,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继续沿着山道前行,倒是李景乐才和这个年轻道士说上了几句,李念山知晓了这位读书人是之前那两位姑娘的先生之后,才笑着说道:“还要多谢两位姑娘如此热心,小道实在是感激不尽。”
李景乐摆摆手,没有说什么客套话,只是问起了山上剑士的事情。
李念山思索片刻,便说道:“那位居士上山找人,也是出剑,只不过在此答应过小道,所找之人并不是我青山观道士,也不会对青山观道士出剑。小道观那位居士神情,不似作假,应当是个坦荡君子才是,李先生若是上山,也理应不该与他先起冲突。”
李景乐笑着点头,“如此甚好。”
李念山点头之后不再言语。
李景乐离开竹舍去追上老道士虞真,两人这一次尚未走到山顶之前,便看到前面不远处的一袭灰袍。
老道士虞真停下脚步,脸色苍白。
李景乐也是苦笑。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各自眼里的无奈。
朝暮境?!
这大余边境有剑山不假,可真见到过这种境界剑士的次数,仍旧是屈指可数。
可现如今便有这样一尊在眼前,如何不让人惊骇。
李景乐沉声道:“既然不是来青山挑衅的,虞道长,咱们还是不要理会的好。”
虞真点点头,不发一言,光是在此处便能感受到一股凌厉剑气在四周,若是再往前几步,难不成应当就算是他这个太清境,也不是那位灰袍剑士的一剑之敌。
想想实在是让人觉得绝望。
两人目送灰袍剑士一路上山,李景乐转而下山,要去拦下两个上山的弟子,而老道士虞真则是要去寻王实和游牧之,将这两人带离山下。
而在山道上的洗初南,一路而行之时,剑气愈发气盛,剑山下破庙里的三人加上陈嵊,都是山上老祖宗的弟子,虽说陈嵊一直被誉为是全才,剑气剑术剑意三项都是出类拔萃,可真要分开来看,他也的确是剑气不如柳依白,剑术不如谢陆,剑意不如洗初南,而这些年一直在剑道上前行不曾停下的洗初南其实在下山之前,特意找柳依白问过剑气这件事,柳依白虽说吊儿郎当,在剑术和剑意上都不愿意去琢磨,可在剑气上,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练剑开始便已经剑气初显,这些年以来,在剑气一路上仿佛如有神助,不管是谢陆还是洗初南,实际上都无一人及得上他,洗初南当日与柳依白聊了许多,问及很多剑气上的事情,柳依白虽说知无不言,但有些事情,并非是知晓便行的,至少在洗初南身上,不是那么一回事,最后也觉得云里雾里的洗初南只能作罢,可走到这山道上之后,偏偏便有觉得之前那些郁结在心的东西好像都一一展现,仿佛是瞬间开悟一般,只不过朝暮和春秋之间的那一道门槛,想来是怎么都越不过去了。
快要临近山顶之前,洗初南忽然想起了柳依白为李扶摇做的那方剑匣上面刻下的那句话。
他低声喃喃道:“天地虽大,我只一剑。”
在山顶一侧,已经来到山顶的羊海之和负手而立的观主看着山道不远处的洗初南,两人神色各异,羊海之感叹道:“这等剑士,是否已经是世上罕见?”
观主神情平淡,“算不上,只不过实在是让我有些失望了。”
羊海之不明其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观主平静而言,“之前想等他一等,看看他最后一剑如何,现在来看,不管怎么样,这还真是最后一剑了,不太想等他了,只不过打之前,想着和他讲讲道理,羊道长,你就待在山顶,我下山见他一见。”
羊海之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观主既然要下山,自然便是有把握了,不然想观主这等修士,不会如此。
观主不再多说,起脚下山,只不过一边下山,一边笑着开口相问,“本来便是靠某些东西吊着命数,离开了那座山是必死无疑,为何非要下山,要知道,就算是我上山,也只会找山上最强之人讲道理,注定是不会要你性命的,活着不好,非要寻死?”
在山道上的洗初南仰头,平静笑道:“活的太久,觉得极没有意思,没办法,便想着既然观主在亲临剑山之前,来见一见观主,顺便看看能不能拦下,让剑山免受其祸。”
观主平静开口,“那依着你来看,能不能拦下我?”
洗初南直白道:“观主下山之前,我尚有三分把握,观主下山,我便只有一分了。”
观主了然,“依着你现如今的状态,就算是只有半分把握都一定会出剑,只不过我本来该等你积势积到最后的,可后来又看见你是这样子,便不想等了,只不过有你这一剑消耗,或许我还真去不了那座剑山了。只不过出剑之前,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能否告诉我答案?”
洗初南停步在山道,“但问无妨。”
观主轻声道:“之前有个朝暮境剑士入我沉斜山挑事,可是剑山剑士?”
洗初南哈哈大笑,“正是在下师弟。”
观主无奈摇头,“你们这些剑士,一天到晚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洗初南没有回答。
只是这一瞬间,腰间藏鱼出鞘,剑光闪现。
如此之际,观主仍旧是不忘夸赞道:“好剑。”
然后话音未落,观主身前便有一条五彩长河出现,在剑光照耀下,熠熠生辉。
观主双手负在身后,平静看向洗初南。
这一刻,山道上的洗初南,剑意大涨,瞬间到了顶峰。
他一剑递出,算是此生最强一剑。
剑气滚滚,山道上风起云涌。
洗初南一袭灰袍随风而动。
站在山顶的羊海之第一次见到这幅场景,喃喃道:“真是好风采。”
而观主,始终神情平淡。
他在雨雾山时一手长河一手明月,让杨长生的那枚长生印破灭,可在青山,观主甚至不伸手对敌,因为这一剑,对他而言,实际上远不如那枚长生印。
只不过这一剑,观主却还是十分欣赏。
乃至于一剑递出之后,他没有立即打断,反倒是负手看着这一剑成形,朝着他而来。
他甚至能够清楚感受到那股剑气,就在身前不远处。
山上修士皆言,与剑士对敌,不能入其身前一丈之内。
可现如今,观主距离洗初南,距离不过五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