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青秋说道:“重病下猛药,这句话不是你们说的?”
张圣很认真的摇头,“不是,是一个道教修士讲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针对凡人的生老病死,自然很有道理,可咱们不是普通人,用这句话就不对了。”
朝青秋看着张圣,平静道:“所以世道一直都不好。”
张圣知道同朝青秋讲这些话一定是没有什么结果的,所以他主动转移话题说道:“那个年轻人,你如此明显的帮他,或许是适得其反,现在有很多人都想杀他,修行本就不易,你这般行事,让他举步维艰。”
朝青秋平静道:“人人都怕有另外一个朝青秋横空出世,所以都忍不住了。”
张圣点点头,“剑士积弱已经整整六千年,偏偏出了一个你,让咱们都不太开心。要是再出一个你,恐怕真没有任何一个人受得了。”
朝青秋问道:“你也不开心?”
张圣自嘲道:“都是人,不管如何,总不会想看着头顶站着一个人,何况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
朝青秋沉默了很久,说道:“我一直在等你们来杀我。”
“代价太大了,没有人愿意尝试。”
张圣微笑道:“至少在不得不出手之前,是没有人愿意的。”
朝青秋神情平静,“我曾见过天外的风景,我对人间已经倦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朝青秋的语气里有些倦意,看惯了世间一切,无法在其中找到乐趣,自然便会倦,尤其是他又看过天外的光景。
朝青秋会不会十分想要离去,谁也说不清。
张圣问道:“天外的风景是怎样的?”
他虽然是沧海,但是距离最后的那个境界,还有很长的路,不如朝青秋走的快,也不如朝青秋胆气足。
朝青秋看着他,“你想知道,为何不自己去看看,这旁人口中的事物,终究不如自己看的来的清楚。”
张圣笑着点头,他也想去看,但境界不高,哪里有资格去看?
“如果说沧海便是人间至强,那人间之上的那些人都是沧海之上,你跨过人间之后,见了那些人,便都是境界比你更高的,不会失落?”
实际上在所有人追寻长生的时候,同样会有这个想法,圣人们高高在上惯了,怎么能够习惯一下滚落云端的生活,倘若天外的那些人,都是沧海之上的境界,那么当他们来到天外之后,难不成不会有失落感,就好像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朝帝王,忽然有一日便落到了世俗最底层,那种落差感,只怕会把人逼疯。
张圣又自嘲笑道:“可谁又能抗拒长生的诱惑?”
张圣笑道:“我之前读的那些东西,想来都很有意思,有的前辈说读书人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的前辈说,读书人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实际上呢,他们最开始或许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到了后面,一个个都盯着长生,资质和眼界低一些的,便看着沧海,什么读书人,读个屁书哦。”
这些粗鄙之言,在张圣嘴里,倒是一旦都不让人觉得粗鄙。
“要是有一日,天底下的读书人都无法修行,全部都回到读书人身上来,不看长生,不羡沧海,那个光景无疑便是极好的。”
朝青秋说道:“那到时候就算是江湖武夫也能提着刀放在你们这些读书人脖子上,然后问你们讲的学问是不是狗屁学问,你们怎么选,是为了那什么学问不管不顾,还是为了性命,便顺着那人?”
张圣肯定是想过这种事情的,只是他并没有给出答案。
朝青秋说道:“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
张圣叹了口气,只是觉得无奈。
“朝青秋,你想离开人间了?”
朝青秋之前说了那么多,其实还不如他一问。
这里的离开,便有两种选择。
朝青秋看着张圣,没有开口。
即便是沧海,即便是他朝青秋这个世间无敌之人,也不会把内心真正的想法说出来,那样太危险。
张圣站起身,摇摇头。
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
朝青秋看着他,平静道:“记得我的事情。”
是的,依着朝青秋这个脾气,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找人叙旧的,他出现在某处,都会有特定的含义,他来见谁,也是如此。
张圣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很难。”
朝青秋说道:“可你能办到。”
这是很笃定的说法,完全不让张圣反驳。
他还想说些什么,朝青秋的身形却是已经消散了。
张圣生平第一次觉得朝青秋实在是太过无赖。
只是也没有办法,他走出这个地方,想了想,路过一颗老槐树,撕下一块树皮,用手作笔,在上面写了些话,然后随手丢出去。
落到远处的河里。
顺着河水,树皮沿着河道离去。
不知走了几千里,不知道过了多久。
到了一座书院的门前。
书院门口有一条河,有个读书人从书院走出来,来到河边,准备洗把脸,却是在河里看到了那块树皮。
没有看其他东西,只看到最后的张无墨三个字。
便震惊得说不出来。
他拿着树皮,一路不管不顾的小跑到某间房前敲门。
很多人都看到了,但是没有人去拦他,因为这个人是书院里的重要人物,除去院长之外,没有人能够对他做些什么。
里面很快传来一道声音,“何事?”
读书人的声音颤抖,很是激动,“圣人法旨!”
圣人们说的话是法旨,写的东西也是法旨,不是所有人都会听,但至少可以讲,儒教门下弟子都不敢公然相抗。
里面那人声音一如既往平静,“哪一位的?”
读书人神情激动,压低声音说道:“张圣!”
这世间有十二位圣人,儒教有四位,但这四位圣人,也都有亲近的书院,不是每一个圣人的法旨都会发到他们这里来,可这么多年来了,他们别的圣人法旨到底还是收到过,可唯独这位张圣的一次也无。
并不是张圣与他们关系太差,反倒是张圣与他们最为亲近。
因为这位圣人,在尚未离开书院之前,便是一直在此处修行,读书。
很多人不知道张无墨出于何处,但是他们不会忘记的。
这本来就是一件极为光耀的事情。
“说了什么?”
这是那人说的第三句话。
读书人开口,“不知道。”
门被人推开,有个一身青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后,看着他。
读书人把树皮递上来。
他接过来之后,皱了眉头。
……
……
同张圣的法旨落到某座书院的时候,学宫里也收到了一张纸。
这一张不是圣人法旨,只是某位读书人写的东西。
那个读书人却偏偏是天底下最有学问的读书人,也是学宫的掌教。
他在纸上写了几句话,大概说的是,你们要做什么,我也知道,但我不同意,也不太高兴。
措辞简单,甚至比那些帮人代写书信的先生还要简单。
实际上这张纸便是苏夜在某个帮人代写书信的先生那里借来的,写完之后,苏夜吹了吹墨,然后拿给旁边的那位先生看了看,“觉得如何?”
那个年近七旬,头发花白的老儒生看着这张纸上的内容,试探问道:“这是苏先生写给家里孩子的?”
因为措辞简单,老先生便以为苏夜这是写给家里孩子的,毕竟孩子要是不大,太过考究的言语,对方也听不懂,反倒是这些简单的东西,才更好。
苏夜皱眉道:“一群老头子,都是读过书的,这样不太好?”
老儒生想了想,苦笑道:“既然是一群老先生,想来苏先生这封信太过直白,真的不太好。”
苏夜问道:“那如何?”
老儒生说道:“委婉一些。”
苏夜皱眉道:“我平日里也总是委婉,但是便总是有些人不以为意,这一次直白一点,会不会有不同的效果?”
老儒生问道:“是苏先生在当家?”
苏夜点头,“算是,只是家太大了,有些人不听话,总是没有什么办法,老先生有没有什么高招?”
老儒生摇头道:“我这把老骨头,这辈子都没有看过多大的家业,怎么又敢说苏先生家里的事情。”
老儒生顿了顿,“只是有些废话,不知道苏先生愿不愿意听。”
苏夜点点头,“但说无妨。”
老儒生笑道:“即便是一家人,但心不同,便有很多问题,很多事情,说不得,打不得,骂不得,既是因为有血脉关系,也是自己为人不好,若是遇见他们做错了什么,便一定要处理,打得多了,威严便出来了。”
苏夜笑了笑,没有搭话。
老儒生轻声道:“不一定说的对,苏先生听过便算了。”
苏夜看着他,轻声道:“要不是此处距离我那个家太远,真想请老先生去讲讲道理。”
老儒生眼睛一亮,随即笑道:“可有千里之遥?”
苏夜摇头,此处叫做榆黄国,距离那座京口山,当真还是有万里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