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到了极点的气机形成光柱,将剑君穿胸而过,这等玄妙的手段,光是看着便让人觉着很不可思议,可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既然是由叶圣弄出来的,也不见得有那么不可思议。
叶圣收回那个镇妖碗,一只手托着那个碗,看着已经面无血色的剑君,冷漠道:“早该死了,辛坟没能杀你,死在我手里也行。”
叶圣是什么人?他是道门教主,他是整个道门的领袖,他知道的事情,自然不是一般圣人能够比拟的,登天楼三千道卷,梁亦看了百年,都不曾看完,叶圣却是在入云之前便已经将三千道卷尽数读完的,读完三千道卷,叶圣对整个人间的了解便是世间第一,再无任何人知道的有他多。
那些道卷里记载着上古到现在生的所有大事,剑君既然是个惊艳的人,自然也在其中,那件事虽然隐秘,但是只要他仔细去想想,也能想到很多事情的真相,面对这位活了数千年的剑君,他很是清楚,这个被辛坟困了数千年的剑仙,即便还能活着,都要被那几千年的折磨抹去许多修为,之前为何这般强势,不过是这位剑君把伤势尽数压制,只把至强的一面展现出来而已,可是这样的时光注定不会太长久,尤其是在那一剑施展出来之后,剑君的灵府里几乎剑气都快消耗干净,因此在面对全盛的叶圣时,自然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叶圣没有去看剑君,只是看了一眼远处的周夫子,又看了一眼城外的那道佛光,“这种事情不该让佛教来掺和的。”
周夫子虽然被柳巷拦住,但是并不怎么慌张,他收回儒教天书之后,往后掠出数丈,然后苦笑道:“你若是早些告诉我要出手,事情自然不会是这样。”
这小园城的事情起于偶然,但之后生的所有事情,都是有意的,剑仙们的不谋而合,儒教圣人和陈圣的不约而同,但是行事之时,的确没有人去问过叶圣这位道门圣人,既然没有问过,自然也就没有想过叶圣最后会出手。
只是现在叶圣既然已经出现在了这里,自然就不是针对这突兀而出的剑君一人而已了,道门教主的眼界,怎么会如此之小?
或许在今日,道门和儒教联手,便能覆灭整个剑士一脉的剑仙。
若真是这样,那么多年朝青秋一个人费劲千辛万苦造就出来的世道只怕就要彻底变了,而且这一旦变化,恐怕还要不如之前。
退一万步说,若是今夜让剑士一脉还剩下一位剑仙,可是那位剑仙,当真能够比拟当年的朝青秋?
答案是否定的。
今夜将是三教的好机会,也是剑士一脉的危局。
柳巷和叶长亭,这两个人若不能安然离开,今夜便是剑士一脉极大的损失,这样的结果,只怕是没有几个人能够接受的。
叶圣看着柳巷,转过身郑重的说道:“柳剑仙,叶修静请赐教。”
叶圣看着柳巷,十分认真,柳巷是六千年前的人间第一人,地位和之前的朝青秋相当,而在朝青秋之前,叶圣才是整个人间最为惊艳的修士,那个时候的叶圣便是世间货真价实的第一人,原本叶圣这样的人,不管怎么说,都会是一个时代的主角的,可是谁都想不到,为什么这世间会出来一个朝青秋。
现在朝青秋没有了。
面对柳巷,叶圣有足够的把握。
这自然还是因为此柳巷并非六千年前的那位柳巷。
柳巷死于剑山,这是登天楼里三千道卷里记载的再清楚不过的事情,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因为这本来就是事实。
面对这样的柳巷,叶圣不会有半点惧意。
柳巷提剑而立,看着这个道门圣人,他在世间行走了很多年,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成就了沧海,但一直都在寻找柳巷要他找的成仙契机,所以才一直不出现在这些圣人的视线里,直到后来朝青秋在青天城挥剑斩开天幕,这才让柳巷觉得这所谓的成仙契机恐怕需要换个方向。
原本在知道朝青秋要破开天幕的时候,柳巷也想跟着朝青秋一起离开的,可最后在洛阳城里有一场只有他和朝青秋知道的谈话,他便改变了心意。
心意这种东西,真的说不好。
柳巷抬眼看向叶圣,握住的不是六千年前那柄柳巷花三两银子买的剑,而是自己花了一百文买的那柄,盯着这个道门圣人,柳巷平静道:“你没有道理轻视我。”
柳巷从来都不该被轻视。
叶圣看着柳巷,淡然道:“柳剑仙剑道修为自然高妙,对柳剑仙,叶修静并无轻视之意。”
柳巷也不愿意和叶圣争论什么,只是伸手捻住一片飞舞在天际的柳叶,然后说道:“既然要战,便战。”
说着这句话的时候,柳巷看着的是远处的剑君。
剑君已经丧失了战力,此后云端,只有他柳巷和城外的叶长亭了。
柳巷自己都有些悲观,但是这不影响他拔剑,身为剑士,尤其是剑仙,是不可能这样随随便便认输的。
周夫子将那本儒教天书,只是看了一眼叶圣,知道了这位圣人的心意,不再打扰什么,便朝着城外走去,像是叶圣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和别人联手的。
周夫子只能去对付城外的叶长亭,既然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似乎是要把整个人间的剑仙覆灭才是最好的结果。
也只有如此,山河才能依旧。
……
……
城外,一人对敌两位圣人的叶长亭依旧不曾落入下风,这位剑仙在朝青秋离开这个人间之后,便有了长足的进步,比起来才到这个人间的时候,不知道要强过多少,再加上张圣和老和尚都不算是如何杀力强盛的圣人,应对起来,自然不会太难。
张圣的那春秋砚早已经收回到自己头顶,不曾轻易放出,由之前的气机流露变为现在的尽数敛去,只为应付那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落到自己身前的剑光。
朝青秋的剑是一种浩瀚的景象,有种包包容万物的气魄,而叶长亭的剑则是不同,他的剑,最为重要的表现是凌厉,也许光论剑气凌厉,就连朝青秋也比不上叶长亭,叶长亭的剑气,不管是在那座江湖还是在这座
人间,只怕是都无人比拟。
张圣和老和尚虽然是两位圣人,但是在面对着叶长亭的时候,一点上风都占不了,这两位三教圣人对视一眼之后,都各自看出各自眼中的惊骇神色,两人微微犹豫,片刻之后便有一道金光出现在叶长亭的脚边,这是之前老和尚便悄悄造就的手段,不过这一道金光,片刻之后还是被一道剑光给彻底斩断,然后片刻,便是叶长亭御使那柄陌上草掠过云端,直截了当的刺向春秋砚,这春秋砚是圣器,又有张圣这位圣人亲自御使,但遇上陌上草之后,还是微微颤鸣,有些不敌的趋势,老和尚见到这幅场景,赶紧把自己的佛珠扔出,想让叶长亭退出去,可叶长亭不管不问的就要出剑,这让老和尚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满天的剑光和金光交融到了一起,可片刻之后,这两者却都不约而同的分开,形成了一个真空区域,叶长亭握住那柄陌上草,磅礴的剑气在云端刮起了一阵大风,让张圣不得不退后数百丈,不敢去直面这锋芒的剑气。
剑气落云端,老和尚看着叶长亭看向他,便知道不妙,像是他们这样的人物,境界早已经高妙的不像话,本来不该生出什么惧意,但是现如今,面对叶长亭,老和尚当真是害怕了。
他没有同那位绝世剑仙朝青秋交过手,但是见到叶长亭之后,他也会生出这般感慨,就算是那位剑仙再世只怕也就是这样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但还是很明智的佛珠收回,用于护住自己,以免之后不知道怎么就被一剑斩杀了。
圣人的命,就是天底下最值钱的东西了。
怎么能够随意的就失去。
叶长亭一剑逼退张圣,周夫子便落在了不远处,他手里握着那本儒教天书,看着这剑士一脉的又一位剑仙,没有开口,只是稍微停下,便往前掠去,显然便是在告诉老和尚的张圣,今夜是要杀人的。
而且这杀人,不是说杀一个普通人,而是一位剑仙!
这六千年里,有剑仙是死在三教圣人们手里的吗?
恐怕是没有的,就连之前那位冠绝世间,无敌于世的朝青秋,都不算是死在他们手里的。
朝青秋离开人间,那是因为生出了倦意,若是没有倦意,人间没有任何人能够让朝青秋离开。
周夫子想起此事,感触良多,但是很快便回过神来,现在他们面对是一位不如朝青秋的叶长亭,想来不会有洛阳城云端那般惨烈,可能也就只用付出一位圣人重伤的代价便是了,应当不会出现圣人喋血的事情。
现在云端三位剑仙,剑君已经没有再战之力,柳巷应当是胜不过叶圣的,那么叶长亭呢?
三位圣人联手,显然没有生还的可能。
周夫子对此无比放心。
其实早在周夫子看见叶长亭的时候,叶长亭便已经看见了周夫子,只是叶长亭什么话也没有说,反倒是周夫子落在云端之后,这才开了口,“想杀我?”
这显然是多余的话,周夫子出现在这里,不是想杀他又是为了什么。
可周夫子偏偏还认真的回答了这个问题,“是。”
叶长亭笑了笑,那笑容其实也清冷的可以,“想杀我,先问我,再问我的剑。”
周夫子没有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继续说道:“这里有是三位圣人,就算是朝青秋还在,都不好说能够胜过我们,你不如朝青秋,自然也没有可能。”
叶长亭看着远处的张圣,说道:“有的人不想杀人。”
之前短暂交手,叶长亭早已经看出来了,张圣本来便没有杀意,这位儒教圣人,今夜出现在这里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困住叶长亭而已,并非是要取他的性命,张圣在云端其实也算是个异类,当年的朝青秋在叶长亭还没有出现的时候,在世间的沧海修士里,只有一个算他的朋友。
半个是青天君,半个是张圣,这两个半个,自然便是一个。
青天君在妖土的大妖里是异类,这张圣在云端的圣人里,也算是异类,这倒是很奇怪的事情。
对人间,很多圣人都没有什么情感,这位张圣却不同,他一直对人间有着善意。
即便他已经在云端待了成百上千年之久,但是这种想法却是没有什么改变,一如既往。
周夫子也了解张圣的性子,实际上为什么当初儒教有四位圣人,可始终只有三位在云端,那就是因为这四位圣人之中,有一位的理念和云端其他圣人都不相同,因此才离开了云端不见踪影。
张圣虽然没有这么极端,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那位圣人还是有着相通之处的。
“大势如此,即便怀有恻隐之心,也没有什么用。”
叶长亭问道:“阴谋诡计,比得上我的剑?”
“那要看是什么人弄出的阴谋诡计,若是我们,自然比得上。”
“那朝青秋呢?”
“他是个异类。”
叶长亭不再说话,因此他忽然看到了远处,有一点朱砂映照了整片夜空。
一片血红!
周夫子也看到了,所以他很快便感叹道:“原来叶圣早已经有了打算,宁圣也来了。”
洛阳城一战之后,整个云端,道门仅存四位圣人,如今便来了三位,儒教也算是全部都到了,这样的局面,剑士一脉两位剑仙,外加一位剑君,怎么有办法应对。
况且这些剑仙里,没有一个比得上当初的那位朝剑仙。
形势可谓是很难了。
叶长亭看到那点朱砂,想起了在洛阳城里的那个孩子,然后摇了摇头,平静说道:“这盘棋,不是我在下。”
——
这盘棋,是谁在下?
洛阳城最近的雨水不少,虽然雨势不大,但还是呈现出一片连绵之势。
细雨连绵。
朝青秋在下棋。
和他对弈的是那个女子,那个女子的棋力不算是太高,比起来朝青秋也还有些距离,只是现在朝青秋心思不在这里,便让那女子一直维持了均势,黑白两字,在棋盘上各有攻守,还真不是片刻之间便分得出胜负的。
朝青秋落下一颗黑子,然后看着雨幕,平静说道:“有人要把我辛辛苦苦建造起来的高楼夷为平地,看起来还是个无法逆转的过程,站在棋盘一头,怎么可能不愁?”
女子柔声道:“朝先生在棋盘上的棋力不高,不知道在别的地方是不是好一些。”
这句话里有些调笑之意,这在以往是很难听到的,这也是因为她和朝青秋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要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局面。
其实朝青秋不是什么不可接近的人。
朝青秋笑道:“我的剑还不好?”
女子微微一笑,不曾作答。
朝青秋看了一眼远处,然后把棋盘上的黑白两子都捡了起来,放回到远处,这才在棋盘上放了两颗白子。
这一其中一颗白子和一颗黑子相对,另外一颗白子处境便要难太多了,他被四颗黑子所围住,好像下一刻便要被吃掉。
这种局势太过凶险。
朝青秋自言自语道:“你们以为可以覆灭世间的剑仙,实际上却不知道那是两颗诱饵,把鱼儿都给招过去,自然能够做些别的事情。”
言语之中,朝青秋甚至于表露出两位剑仙最为诱饵的想法,这要是让天底下的剑士们听见了,只怕是又要开始惶恐不安了。
朝青秋伸手在远处放下一颗白子,那颗白子在空旷的棋盘上,显得有些寂寥。
女子静静的看着那颗白子,没有说话。
只是很快,朝青秋又放下了一颗黑子在白子不远处。
“叶修静是个很聪明的人,他的眼界也是极为高远,最后还是会留下后手,绝对不会把所有的家底都压上去,所以最后还是一局险棋。”
“不过叶长亭已经把整个局势拉到了最为理想的局面,那么最后便没有多大问题了。”
朝青秋说着话,然后看着雨幕,平静道:“希望你能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
……
……
洛阳雨不停。
但摘星楼那边已经是风起云涌,若是有人能够在城中的某个高处去看,定然会看到整个摘星楼之上,有着极其怪异的景象。
这景象最开始并无太多人知道。
直到有一股浩瀚剑意出现在了摘星楼那边。
雨水中开始有了些剑气。
洛阳城里不乏有些修士,最先感受到这些剑气的,是一个在街道上缓行的太清境修士,那条街道离着摘星楼并不远,他感受到雨水中的剑气之后,仰起头,看到了那副诡异景象,然后张口结舌。
“这是……”
与此同时,也有很多修士扬起了头,看向了摘星楼那边。
摘星楼有什么?
在洛阳城,谁还不知道,这摘星楼里住着那位李昌谷李先生。
那位先生早在之前便是一位登楼的剑士了。
如今看这个架势,难道……
有剑士大声喊道:“一定是了,一定是了,昌谷先生要入沧海了!”
沧海两字,绝对是这些修士除去长生两字之外,最想要拥有的。
成了沧海修士,便意味着成为这人间绝对意义上的主角,成为了沧海修士,便是这天地的宠儿,便能得自在。
沧海!
有剑士依稀还记得当年在洛阳城里的那场大战,朝剑仙的绝世风姿还历历在目,要不是有那一场大战,现在的剑士,不会这么好过。
当朝青秋离开人间的时候,整个人间剑士都在高呼恭送朝剑仙!
新的篇章,便从那天开始了。
而现在,人间极有可能再迎来一位剑仙了!
要是再有一位剑仙,剑士一脉有可能就能越道门,成为这个人间最大的道统了!
这如何不让人激动。
有的老剑士甚至已经开始痛哭。
等这一天,他们等的时间实在是太久了。
“昌谷先生,一定要成啊!”
“昌谷先生,我们需要你啊!”
……
……
洛阳城里有无数言语,但是没有任何一句传到了李昌谷的耳朵里。
李昌谷盘坐在摘星楼里,身侧放着一卷诗稿,翻开的那一页是他才写就的小诗。
寥寥四句。
大鱼居北海,草木藏青山,秋尽遇风雪,谁言人自还。
李昌谷看着天边的异像,缓缓的站起身来,然后轻声笑道:“朝剑仙,李昌谷不负你所托。”
言语落下,无边剑气如同万丈星河,尽数涌入摘星楼,在此停留片刻之后,又尽数涌出,浩浩荡荡涌入天际。
成就沧海,三教修士大致没有什么区别,可是剑士一脉,剑道不同,景象不同。
比如此刻,当这磅礴如龙的剑气涌入云端之后,很快便成了一条黄龙,这条黄龙在云端咆哮,撕开云海,盘旋在云中,看着便威势不凡。
李昌谷腰间的那柄苦昼短也是微微颤鸣,十分兴奋,这剑和人紧密相连,今日李昌谷要是成为沧海修士,剑也与有荣焉!
这番天地异像,尽数被人瞧了去。
朝青秋站在屋檐下,看着之后,神情不变,只是说道:“若是我之前留下那一剑还在,势必被他的剑气所惊动,还要增添变数。”
朝青秋是谁,他留下的剑气又是怎么样的存在,自然而然的不是一般人可以比较的。
女子柔声问道:“那现在便没事了?”
朝青秋说道:“若是这么简单,那世人何惧剑士?”
剑士修行难,破境难,成为沧海自然更难。
不仅仅是因为自身难,还有别的难。
朝青秋歪着头,看着远端,指着说道:“你看,这不就来了。”
女子不是修士,看不到远端光景。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道金光在天边。
金光便是圣人。
世间圣人除去那佛教教主之外,也就还剩下一个人没有到小园城了。
今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是他,还能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