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祖的身躯已经快要被风雪掩盖,那道巨大的豁口还在天幕上。
那场大雪还在下。
武帝还是没有说出平身两个字。
他站在大雪中,却没有雪花能够沾染他的帝袍,所有妖修的身上都积攒了厚厚的一层雪,包括那些大妖。
没有人想着用气机将那些飞雪除去,他们都跪着,等着那个帝君开口。
不管是平身还是别的什么,总归要说两句?
过了很久,武帝才总算开口了,“朕为何杀他?”
声音不大,但是已经穿过风雪,传到了每个妖修的耳朵里。
为何杀他。
他是妖祖。
武帝为何要杀妖祖,这种事情,许多妖修的心里都有不同想法,妖祖是妖族的信仰,可武帝却是妖族的妖帝,这两位意见相左的时候,到底该听谁的?
可不就得打一架嘛。
这绝对是绝大部分妖修们的想法。
妖族该听谁的,归根结底要看谁更强。
武帝更强,便是武帝此刻站到这里说话,倘若是妖祖更强,那么此刻站在这里的,就可能是妖祖了。
“十数万年前,他来到妖土,传下了修行之法,妖族才得以免被人族屠戮,所以尊他为妖祖,他为妖族做了很多,你们喊他一声妖祖,没有问题。”
“十数万年间,他在沉眠,妖族历代守护,也是因为他之前的功绩。”
妖族这十数万年在沉眠的事情,除去历代守护者之外,没有其他人知晓。
现如今的妖土,也只有青天君和武帝知晓。
这本来是妖族最大的辛秘,但是在妖祖死在此地开始,武帝便已经不再把它当做一个辛秘,所以便要告诉妖修们。
说完这句话,武帝扫视这些妖修,没有一个人说话,天地之间,除去风雪呼啸,再无别声。
“十数万年后,他在北海醒来,告诉你们想要长生便跟着他,和他一起开启大战,一统山河。”
说到这里,武帝仍旧是忍不住讥笑道:“在他眼里,你们不过都是棋子,长生是假的,一统山河也是假的,他唯一想要做的事情,是打开天幕,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地方。”
妖祖不属于人间,而是来自于天外,朝青秋知道,青天君知道,其实武帝也知道。
现在,全部人都知道了。
人族和妖族始终不可能完全相信对方,是由于那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妖祖既然是来自天外,那么不管他曾经做过些什么,其实都不一定是真的真心。
“你们是棋子,是他为了离开这里便可以随意舍去的东西,他不在意你们,但朕在意,因为你们都是朕的子民。”
说到这里,总算有大妖抬起头,看着武帝,高声问道:“陛下所说妖祖来自天外,那妖祖为何会来自天外,来到人间这目的又是什么?”
这是那位赢鱼妖君,他时日无多,对于长生两字执念太深,妖祖被斩杀之后,活了六千年的武帝其实也可能会有长生之道,但总是要问清楚。
朝青秋知道很多事情,不管是关于这个世界,还是关于那个世界的。
但不知道武帝知道多少。
武帝或许知道的更多,但也或许不知道多少。
“朕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有一件事,朕十分清楚,那就是天外那些人,对这里,不会友善。”
当武帝说完这句话之后,青天君来了。
这位妖土大妖之前差点身死,现在恢复了一些,也不想着躲避,就已经来到这里,参拜武帝。
武帝看着他,问道:“朝青秋怎么说的?”
朝青秋是知道这些事情最多的那个人,青天君也是知道那些事情的人。
所以武帝要问一问。
也是让整个妖族都知晓他们接下来的处境。
……
……
朝青秋看着圣人们,平静的讲述着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这些事情告诉他们之后,很快便会让道门和儒教两边的所有圣人都知道。
故事是从十数万年前妖祖来到人间讲起的。
说到了数万年前立教僧斩杀那些邪魔的时候,朝青秋一顿,那个男人也有些感慨。
数万年前第一次成功的尝试,竟然是以这样的结果结束的。
当年的辛坟离开人间,留下一柄寻仙剑,竟然成了天外修士用来寻找人间的东西。
那片芦苇荡里,竟然还封印着一个修士。
十数万年之后,朝青秋在天外斩杀了一个修士。
剩下的一个,就在这里。
这些故事没有什么错误之处,因为朝青秋不知道具体的,所以这些都只是个大概。
但圣人们十分震撼。
“飞升不知道是不是个骗局,但现在飞升之后,不会得到长生,天幕破开了,他们会更容易的找到这里,很快便又会来人。”
这句话说的十分实诚,因为这就是事实。
就连那个男人都没有反驳。
圣人们仰头看着天幕,看着那道豁口果然是没有合拢,在之前撕开天幕的时候,都会很快合拢,但现在,不一样了。
“人间出了大问题。”
朝青秋说到这里,眼里也第一次有了些无奈感。
人间天幕破开和不破,是有大不同的。
可是妖祖要离开,老儒生也想离开。
就已经注定了今日之结果。
天幕破开两处,第一处要破开是很必要的事情,第二处要破开,算是朝青秋有意为之。
他在赌这个修士是不是还在,如果还在,将他带入人间,总比他留在天幕外要好。
万幸的是朝青秋赌对了。
那个男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个很难说话的人。
张圣拱手,认真问道:“如同朝剑仙所言,那个世界出了问题,他们想要以我们这些修士的性命精血来修复那个世界,因此便要攻占此处?”
朝青秋点头。
事实就是如此。
“那依着朝剑仙看来,他们还有多少时日便会来到这里?”张圣之前来到这里,全然是因为周夫子和老儒生两人,现在老儒生已死,周夫子缄口不言,张圣对长生之想已经全然淡去。
朝青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需要知道更多,才能去猜更多东西。
那个男人看着朝青秋,脸色平淡,“我还是想不到你们有半点胜算。”
朝青秋不置可否,胜负与否,不在天定,也不尽数在人。
“我不太想死,更想看看你怎么力挽狂澜。”
那个男人收回那杆血色长枪,从那只凶兽上走了下来,那只凶兽迅速缩小,被他收进掌心。
站在不周山顶,那个男人开门见山说道:“我叫冷山。”
朝青秋对他的姓名没什么兴趣。
“我的确是一个囚徒,是大名狱的囚徒,天君们颁下法旨,为了活下来,我们去尝试穿过金光大道,有些人死了,但我活着来到了这里。”
大名狱和金光大道两个词汇,朝青秋隐约想到当初辛坟离开人间之后,所经过的那一片金光大道,但是大名狱,则是根本没有听过。
那应该是那个世界里,用来关押囚徒的一个地方。
至于天君,应该是那个世界的主宰者,就和圣人们的地位相当。
“那里的确出了大问题,天君们推算到再过数十万年,整个世界便要不复存在,为此天君们颁下过许多法旨,都是为了让那个世界能够多存在一些日子,但这些治标不治本,所以天君们便想到你们了。”
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最强的一群人发现了整个世界正在衰败下去,再过数十万年,甚至于可能会灭亡,在他们尝试过许多办法之后,最后才把目光放到了遥远的这里。
数十万年很长,但对于天君们来说,也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想出了以这些修士和这个世界用来修复那个世界的想法。
基于这个想法,那群人开始尝试……
于是两个世界的碰撞先于十数万年前的老龙来到人间开始。
朝青秋的脑海里很轻松的便将这些东西都推了一遍,然后问道:“现在能过来的人,只能是你们这个境界?”
冷山点头道:“至少现在是这样,不过天君是至高强者,当年便曾经尝试着让更强的修士来到这里,不过却误打误撞让那条龙来了。”
当年妖祖被人追杀,误打误撞来到了人间。
那个名额本来应该是天君用来给忠于他们的修士的。
那位天君因为送这么一个修士过来,已经元气大伤,修养了数万年。
送过来这么一个修士,都让天君们无比艰难,所以之后的十数万年,便一直都没有再做尝试。
“斩杀那条龙的人,不是你?”冷山看着朝青秋,其实也有些意外。
那条龙的境界比他更高,但还是死了,这就是说明这个世界里会有很强的修士,朝青秋已经是一个,倘若那是另外一位,在天君们不能过来之前,只怕没有人能够真正攻占这个地方。
“不是我。”既然想要在冷山嘴里知道些东西,有些东西就不应该藏着掖着。
而且说实话,现如今的武帝,朝青秋不认为自己真能胜过他。
他们生死一战,大概在五五之数。
若是交手,武帝会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强敌手。
“你们这个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
冷山有些感慨。
数十年之间便境界大增的朝青秋,还有那个能够斩杀妖祖的强者,都是这个世界给他,或者给他们的惊喜。
朝青秋说道:“等到下次来人,会是更强的了。”
冷山点头,天君们对于这件事很上心,所以在不断尝试,总归会找到办法的。
“你能告诉我,你修行了多少年吗?”冷山看着朝青秋问道。
“记不清了。”
朝青秋很淡然。
果然!
冷山想着应该是修行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所以记不清楚了。
“或许有七百年了。”
“……”
冷山瞪大眼睛,感到了无比的震惊,七百年。
七百年不是太长,而是太短了,要是在他们那个世界,有人七百年便成就了这么个境界,一定会是绝世天才中的天才。
朝青秋看着他,忽然想起了李扶摇,他轻声说道:“或许有个年轻人,在百余年便和我差不多,你又怎么想?”
冷山盯着朝青秋,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个玩笑实在是开大了。
“别不信,那个人叫李扶摇。”
……
……
青天君走了,他本来想留下来的,但是李扶摇对他报以微笑,示意没事,他便真的走了。
李扶摇送走了青天君,在大雪中缓慢的朝着山河走去,此刻所有妖族都在青天城参拜武帝,不会有一个人过来拦他。
但是他这个样子,也不一定最后能够走回到人间。
他实在是太虚弱了。
往前走时,有一条血痕拖在雪地上,留下了清楚的痕迹,要是有人追来,他很容易便被找到。
因为灵府里剑气干涸,李扶摇难以御剑。
但他还是往前走着,他不知道这个时候那场关于武帝和妖祖的战斗到底是谁赢了,他只想快些回到山河,找到朝先生。
或许只有朝先生才能救青槐。
他缓慢往前,却不知道前面站着一个白裙女子。
那个女子掌心有一瓣桃花,就站在远处看着这个艰难前行的年轻人。
更远处,则是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道人。
他在看着那个白裙女子。
白裙女子离着那男子有些距离,在男子拉进之后,她会往前走上一些,始终要保持距离。
就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之后。
那个年轻人倒了下去。
白裙女子缓慢走了过去,将那个青衫年轻人背起来,慢慢朝着南方走去。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想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叶圣就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没有出来制止,只是想起了某个女子。
那个女子是他喜欢的。
就和这个年轻人是她喜欢的那样。
这个人间对于很多人来说没什么好的,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只要有一些好便行了。
这一些或许是个人,或许是些东西。
也或许就是一个念想。
谁说的清楚呢?
谁都愿意人间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