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素衣出行,但两个皇子同三个世家少爷千金,模样都是千里挑一,走在扬州城大街上,自是受人瞩目。
不过随行三五个侍卫在侧,布衣百姓动动脚趾也知都是些了不得的公子小姐,也不敢明目张胆多看,只悄悄投来好奇眼光。
五人中最大的为江灏,年方十五,也正是贪玩的年纪。十三岁的周呈文和十二岁的江渝紧随其后,几兄弟年龄相仿,兴趣相投,又脾性活跃,一路上玩得不亦乐乎,哪里还顾得上后面那两个小的。
江凌倒是有所预料,江灏江渝向来只当她是小丫头逗弄,虽然疼爱她,却少带她一起玩耍。他们感兴趣的东西,也吸引不了她。可不想周呈知性子沉静,在景雅苑,他还与她说话不少,但到了人多时却极少开口,根本就融不进那三兄弟之中。
江灏起先还顾及着周呈知是皇子,看到有趣的玩意儿,时而拉一把他让他同看。但他端着张木头疙瘩一般的脸,反应平淡。江灏也就没那个持之以恒的耐心继续充当善解人意的大哥哥,自顾与那两个兄弟一起,不再多理会他。
周呈文许久未来扬州,兴致大得很,更是没工夫搭理自己那不讨喜的三弟。
愿望美好,现实残酷。
江凌一心想借此机会让两兄弟变成相亲相爱一对的梦想,就此落空。而且三日下来,周呈知大约是融入不了三兄弟,愈发显得低落,有朝忧郁美少年的趋势发展。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忧伤是万恶之源,人一旦不开心难免就想做一些三观错误的事。唔,比如说要走向暴君那条康庄大道。
当然,要做暴君对如今的周呈知来说,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至少目前为止,在江凌看来,他还是个三观端正内心向往阳光的好少年。
尤其是几日下来,江凌更加确定这点认知。
而对于周呈知来说,这样的日子真是煎熬,虽说他这一世,打定主意要做个好人,安安稳稳过一生。但是没办法,他看到他那位二哥,仍旧是亲近不起来,尤其是看到周呈文时而跑来逗弄江凌时,他就必须强忍住自己不一脚踹飞他的冲动。
重生很美好,他不愿再做一个暴躁的坏人。于是,他的日子中,最大的情绪便是忍忍忍。好在,小江凌如今在身侧,再如何郁卒的情绪,也会因为这一点而被冲淡。
勉强过了四日,这回几人又一同出门去坐船游湖。此时正是初夏时节,湖光山色是最好的时候,江府附近就有一段保障湖,那三兄弟兴致高昂,出门也不坐轿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
走到一条必经小街中,一群小乞儿冲了过来,拦在路中。
周呈文和江灏走在最前边,小乞儿一来,旁边的两个侍卫立刻挡上前,喝道:“走开!”
小乞儿四五个,似乎是兄弟,最年长不过七八岁,小的那个大约才四五岁,衣衫褴褛,面容邋遢,脏兮兮地难以辨出本来模样。被侍卫一吼,先是吓得挤做一堆,但或许是见着这行人身着锦衣,想必是大富人家出来的公子们,回过神来,又端着破碗凑上来,还要去往江灏和周呈文身上凑。
侍卫自然是不会让小主人们被这些脏玩意沾到边的,他们一涌上来,便被踹了出去。小孩子身子软,倒不至于摔伤,不过咕噜噜滚了几米远。有摔疼的小乞儿哇哇大哭起来。
周呈文皱了皱眉,有点不耐烦道:“给点钱打发,让他们滚远点,回来可不想再见到这些脏东西。”
先前动手的侍卫,从腰间掏出几个铜板丢在乞儿们的碗中。几个小乞儿连滚带爬退到路边让开。
一行人继续向前,走在后面的周呈知却停下步子,来到那最小的弃儿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怯生生地看着他,还没回答,前面的周呈文听到动静,转过身看过来,皱眉道:“三弟,你在干什么?”
周呈知没转头看他,只慢条斯理地道:“我见这小乞儿年岁小,很可怜,看能不能帮帮他。”
周呈文讥诮笑道:“三弟什么时候有这般仁德之心了?”
周呈知不理会他的嘲讽,伸手起拉瘫坐在地上的小乞儿。哪知手刚刚碰到,周呈文就携裹一阵风跑过来,一把将他拉开:“你作甚?这么脏?别忘了你的身份!”
他反应之大,连一旁的江家三兄妹都有些瞠目结舌。果真皇室子孙身娇肉贵,连碰一下乞丐都有失身份。
周呈知只淡淡看了眼周呈文,甩开他的钳制,面色平静道:“我什么身份不用二哥提醒,人虽生来有三六九等,但还不至于拉一把小乞儿,就辱没了我们的身份?”
“呵!”周呈文道,“看来你真是有仁德之心。你要碰这些脏玩意,我也没意见,但是别跟着我们,免得让我们也占了秽气。表哥表弟我们走。”
周呈知不以为意地轻笑一声,继续去扶被踹到在地的乞儿。
周呈文走了一小段,发觉江凌还站在原地,转头叫唤:“表妹,快些走。”
江凌默默翻了个白眼,不理会他,走上前同周呈知一起去扶那乞儿。周呈文见状更气:“你们跟乞儿一起玩儿吧,别再跟着我们。”
说完挥挥衣袖,招呼众人离开。
江灏朝后面两个小的道:“呈知,凌儿,你们走不走?”
周呈知道:“既然二哥让我不跟着,那我就不跟你们去了,免得坏了你们的兴致。”
江灏江渝有些尴尬地站在远处,走也不是,留下来也不是。江凌赶紧解围:“二哥三哥,你们去陪表哥,我留在这里跟呈知哥哥一起就好。”
江灏只得吩咐两个小厮:“阿福飞远,你们跟小姐一起照看他们。”
两个小厮点头应允。
江灏似是有些不放心,朝这边看了看,终于还是摇摇头走了。
那小乞儿被周呈知和江凌扶起来,还有些云里雾里,还是旁边大点的孩子将他拉着,朝着两人鞠了几个躬:“谢谢公子小姐。”
“谢谢公子小姐。”小乞儿鹦鹉学舌,却因年岁太小舌头不太利索,说出来有些瓮声瓮气地含糊。
周呈知身上没钱,朝追云伸手:“把钱袋给我。”
追云赶紧捂住腰间:“公……公子,我……也没有。”
出门在外,皇子二字是避讳,都是用公子二字称呼。
周呈知知他抠门的性子,黑沉沉的眼睛,朝他一瞪,小小的少年,竟有让人不敢逼视的厉色,追云不敢直视,扣扣索索从袖子里摸出一点碎银,一脸不甘愿地递给他:“就只带了这点。”
周呈知嗤了一声,将银子塞在小乞儿手中:“去买点好吃的,兄弟们平分,别争别抢。”
几个乞儿拉着手连连道谢,揣着得来的银子蹦蹦跳跳跑开。
江凌一股欣慰油然而生,人之初性本善,古人诚不我欺。周呈知本质上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她对让他不要走上暴君之路,又多了几分信心。
周呈知目送那些乞儿走远,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看这些小乞儿,虽然衣不遮体,食不果腹,但却亲密无间,相互扶持。”
江凌知道他言下之意,皇家子女,虽锦衣玉食,但手足情却如何都比不上寻常人家,甚至也不如这些小乞丐。
不想他多忧伤,她转移话题:“呈知哥哥,还去游湖吗?”
周呈知摇摇头:“不去了,你陪我随便走走。”
江凌点头,看着他的眼神,却有些疑惑。周呈知如今年方不过是十一,可除了那张脸,倒真难见到少儿的童真。瞧瞧那冷峻的唇角弧度,那淡定忧伤的小眼神,无时不给她一种感觉,这真是个成熟的少年啊!!
不过周呈知很快如江凌所愿,变现出了他幼稚的一面。两人身边除了跟着追云和采荷,还有江府两个孔武有力的小厮。
到了人多的市集街道,周呈知便觉得跟着这么多人,实在是少了随心所欲的自由乐趣,便冷着脸吩咐:“你们几个离远点,别跟这么近。”
第一个反对的便是追云:“公子,这扬州城你又不熟悉,我不跟着怎么放心?”
周呈知一个刀眼过去:“主子有命,你敢不听?”
“不敢!”
“那就离远点。”
追云只能点头。
江凌当然是一切以周呈知为重,便也吩咐采荷和两个下人跟追云一起,别跟得太近。
周呈知嘴角狡黠一笑,拉着江凌,很快像鱼儿一样混入人群中。追云想要追上去,却哪里还看得到两个小人儿的身影。
他在原地懊恼地跺了跺脚。
“追云大哥,殿下和小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他们会找回来的。”采荷其实也心有戚戚,毕竟两个主子身份都不一般,要真出了点什么事,她这小命还不是点头落地的事儿。这样说也不知是安慰追云还是安慰自己。
那厢两人跑了很远,终于停下来。江凌气喘吁吁道:“呈知哥哥,为什么不想要追云大哥跟着啊?有他在比较有安全感呢。”
周呈知淡淡纠正她:“追云是大叔。”
“好吧。”江凌嘴角抽了抽,不明白为什么他对这个称呼如此执着,“我们还是别走太远,追云大叔会担心的。”
周呈知撇撇嘴道:“你不想单独跟我一起么?”
哎哟喂,这话说的,要不因为他还是个小孩子,而她自己是个更小的孩子,江凌都要误会一点什么了。
不过为了讨好他,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想啊,特别想。”
周呈知满意地笑了笑,但见着她那单蠢的模样,又有些郁卒地抽了抽嘴角。这丫头才九岁,他说这些暧昧的话有什么鬼用。
不过话说回来,这话从现在的他嘴中说出,倒也真没有暧昧的感觉。他提前几年跑到扬州认识她,只能看不能吃,连谈情说爱也还没达到年龄,这对他真是有苦难言。
好在此时的江凌,模样真是可爱讨喜,虽然九岁不算太幼小,但却仍旧粉雕玉琢的模样,不枉他专程千里迢迢来看她。他甩开那些下人,也是想更加明目张胆看着眼前这小人儿。有外人在场,他一个皇子,多少要端着点。如今周遭即使来往有人,也是寻常布衣百姓,没人认得他们两个,顶多是觉得哪家的公子小姐,金童玉女一对。
江凌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不解,摸了摸脸,试探问:“我脸上有东西?”
周呈知从痴痴的状态回过神,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是有一点,擦掉了。”
说罢,牵起她的手:“走,带我去寻些扬州街头小吃,我有些饿了。”
之前甩掉追云他们的时候,他是握着她的手腕,这回直接抓起了她肉肉的小手,握在自己掌心。
江凌被他这样牵着,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挣了挣道:“呈知哥哥,我自己走。”
周呈知道:“我拉着你,免得走丢了。”
江凌嘴角撇了撇,没有再同他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