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落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陆归心看傻了眼。 那是一枚令牌,用于统帅他曾在的军队,本应在王校尉手中。 “你怎么有这个?!” 姽落把玩着那枚令牌,就像在玩一块石头。 “混战之时,我便是去取此物了。” “那王校尉呢?!” “死了。” 她说的平静极了,陆归心却感到一阵恶寒。 “你找到他时,他已死了?” 他试图用另一种说法来说服自己,但姽落一向耿直。 她的目光从令牌上缓缓挪到陆归心脸上,“我看着他死的,一把长戟从后面刺穿他的腹部,另一把从肋骨穿过,把他架在死人堆上,然后有个人骑马奔来,一刀斩下他的头,动作很干脆。” 若不是四肢不便,陆归心一定会冲上去跟她打一架。 他从前很喜欢姽落的那双眼睛,里面总是盛满了光,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如今却有些害怕那双眸子里的平静。 他别开脸,看向曾无数次看过的丛林和峭壁,却没有了往日的心情。 姽落在他面前半蹲下。 “你生气了吗?” “没有。” 她救了他的命,他怎么还能生她的气。 姽落抓起他垂在身侧的手,一根根掰开那些攥紧的指头,一道道或新或旧的伤痕也展现在她眼前。 她最后将那枚染血的令牌轻轻放在陆归心的手心上,陆归心却像是碰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下子丢开了。 令牌滚出去,最后撞在崖壁上,转了个圈便兀自倒下去。 姽落看了一眼,没有去捡。 她坐到陆归心身边,同他一起看那些已看过数日的景色。 陆归心浑身上下都绷着,他害怕这样的距离,却躲不开。 姽落抱着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缓缓开口。 “我的家族以好战着称,我天生就该属于战场,尽管如今的妖界已多年没有战乱,但我从小活在另一个看不见刀光剑影,却更加危险的战场中。” 陆归心垂下目光,他盯着自己的腿,姽落花了不少功夫去治它们,才让他不至于下半辈子都瘸着走路。 “以前我一直不懂,所以被最亲近的人伤害,还失去了很多东西,我每天像是一缕孤魂一样飘荡在那片战场上,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一个姑娘,她说人界有多么好,于是我来了。” 姽落抱着腿的手臂紧了紧。 “可是我从一个战场跑到了另一个战场,我想看看这人间究竟有多美好,我想看你说的盛世,你答应过我的,会带我去看。” “可王校尉...” “在妖界,强者为尊,妖族将领要么本事过人,要么深得民心,可你们人族真糟糕,我来这几日,只看见恃强凌弱,上位者食肉,像你们这样拼死杀敌的却连口肉汤都喝不到,功绩还都被抢走,记在别人的功劳簿上。” 陆归心沉默下去。 他何尝不知道姽落说的是事实,在这乱世之中,官仍是官,民却连牲畜都不如了。 而像他们这些没有背景的杂兵,无论如何拼命,也难当上一个小官。 终究只是大厦下的砖石罢了。 “这样的日子,你还没过够吗?若非是我,你此刻已与那些成山的尸体一起腐烂,直到死也一无是处。” 陆归心看向身边的姑娘,她眼中有几分焦急,似是怒他的不争,亦有刀剑般凌厉的锋芒。 她整个人就是一把即将出鞘的剑,如她所说,她生来便属于战场。 “可我改变不了什么。” 他亦渴望建功立业,渴望青史留名,渴望让泉下的父母与未归的大哥为他骄傲。 可他什么都没有,压根不可能在这世间立足。 “谁说你改变不了!” 姽落下意识握住了他的手,“如果你是局中人,挣不脱那些桎梏,那就让我这个局外人来帮你打破那些规矩,你只管向前走就好。” 陆归心有些发怔。 他看着面前的姑娘,没太在意她许下的江山万里,只是沉溺在那双眼睛里,难以自拔。 “你愿意跟我走这条路吗?”姽落又问了一遍。 他微微回神,却是道,“为什么?” 他们明明非亲非故,甚至并非同族,只是在擂台上打了一架,她就愿意跟着他从军,把他从死人堆里救回来,还要帮他建功立业。 姽落见他这么严肃,自然地松开他的手,笑了笑。 “因为于我而言这些只是举手之劳,而我恰好觉得你人不错,如果借你的手能尽早迎来盛世,我自然乐意。” 陆归心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手,风吹过的时候,甚至有几分凉。 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失落感从何而来,他只是缓缓放下手,然后沉声答应,“好。” ... 又过了四五日,陆归心已经可以自由行走,姽落便变回男身,两人假作伏击中的幸存回到咸阳城。 面见靖王时,陆归心将王校尉的令牌奉上,又编了个他们两人保护王校尉逃走,但最后王校尉仍重伤而死,只将令牌留给他们二人回咸阳复命的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