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了好几年，兜兜转转、来来去去，悲喜哀怒、无奈与想念，都尝过了。 聚过、散过，用心过、付出过，直到今天她坐在这里，当死亡真切在她面前上演，她才认识到人的情绪、人的中心，是无奈。 别的什么喜、怒、哀、乐，到了这一刻都随着他的死亡一起烟消云散了。 当你爱的人在你面前死去而你无能为力的时候，喜怒哀乐从身体这个容器里洒了出来，取而代之的只是无奈，和普通的无奈不一样，这时的无奈就像是被施了魔咒，更厉害，把你整个人抽空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明天，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 分离和死亡，是注定的，辛辛苦苦，也不过是跑了一个圈。如果是这样，人为什么要那么执着，那么辛苦。 她想要站起来，她也不想要就此被打败，她想抬起双臂，撑着这张送走他的手术床上站起来，她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惨。 可是又还有必要装吗？ 在婚礼的这天，她失去了丈夫，她还有必要装吗，她也装不下去了，瞒不下去了。 她唯一执着的，在她的眼前，被毁灭了。 伤她的，是她不明白，既有死亡，何必生？ 既有死亡，何必聚！ 关欧木然地趴在这儿，动都没动一下。 护士莫名不敢去碰撞这份安静，于是出门，找了个同事问有没有看到这家的其他人，同事指了个病房。 没过多久，董昇来到了手术室。 他站在椅子背后，神情哀切，他就那么看着紧闭双眸谁也不理的苏还。 护士站在门口真是有点不安，怕自己又叫来一个木桩子。 但是还好没有，她听到里面的男人用毫无生气的声音说：“报应吗，这是他随便装死欺骗你的报应吗，人算不如天算，他再高明，他能算到会在这样他期待已久的日子里，天把他收去了吗。不是假的吗，为什么变成了真的。” 关欧慢慢抬起头，回眸：“你说什么？” 董昇看着苏还：“总不好你死了还把她蒙在鼓里，就由我来告诉她吧，或许，你也希望她知道，就能讨厌你，把你忘了。” 关欧静静地看着董昇。 董昇说：“癌症是假的。” 关欧快速地闭了一下眼睛。 董昇低下了头：“假的，癌症是假的，但是他和你在一起，他的心在你这里，这是真的。他的感情是真的。” 许久没听到回答，董昇抬起头去看，只见关欧表情空白，她双手撑着手术床，弓起的背像是再也直不起来了。 “关欧！”董昇急忙上山，一把揽住倒下的关欧。 关欧闭上了眼睛。 董昇一边把关欧抱出手术室，一边喊道：“来个医生！” 医生来了，护士也来了。 有一部分却是匆匆走进了手术室，与关欧和董昇擦身而过，董昇有意识地回了一下头，脱口而出：“你们干什么！” “早该把死者推去太平间了！” “谁是死者——”董昇着急地吼道，“你们住手！” 他放下关欧往医生怀里推，要回头的时候被另一个医生拉住，他看过去，医生很严肃地告诉他：“先生，我理解你们痛失亲人的心情，可是你们也要接受现实啊！” “他不会死的……”董昇说，“他不会死的！那是假的！假的！你们不懂！” 他理智上接受了，可是他的情感，不允许他相信苏还死了，他更不能接受苏还死了。 陈深不放心过来看看，就目睹了这一幕，也听到了这些话，自欺欺人的话。 他也不肯信，不肯接受，但是…… 他绝对不自欺欺人。 他冲过来，直接隔开医生，对董昇说：“夫人，苏老和苏太太，他们正是需要我们的时候，总裁生前最信任我们，现在是他最需要我们的时候，我们……能像他们一样软弱吗？” 董昇怔怔地看着他。 “我们……”陈深抬手，拍在董昇的肩膀上，一字一顿：“并肩作战吧。” 几乎在话落时分，乌压压一片媒体，他们出现了，他们跑了过来。 董昇放眼望去，每个人的脸上，都好热切，多冷酷的热切啊：活人不放过，死了的人同样不放过，这就是媒体。 那段日子里，热搜第一的，是正义的报道，人们夸赞这位总裁，惋惜这位总裁，也惋惜关欧，这个失去了丈夫的新婚女人。 这些，让这位总裁的公司，名声大噪，股票一路飙红。 可谁也不知道，背后，董事局乱了，关欧在医院还没苏醒，这位总裁的父母轮流去照看关欧。 关欧错过了苏还的葬礼，又或许她本就不想去，所以才不肯醒。 那一天，和婚礼的那一天同样阴雨绵绵。 权场人过来，商界人过来，苏老宅子反倒成了他们沟通的一座桥梁，面带沉重地参加完葬礼后，出了门，相互就微笑着说要不要去喝杯茶。 当然这也只是一小部分人。 苏老是有学生的，如今在权场的位子也是举足轻重，更不屑于此道，这位学生一直陪在苏老身边，像是他的第二个儿子，不离半步。 一天下来，苏老累了，却挂念着医院的儿媳妇。 苏老对学生说：“许谚，你开车送我去医院吧，那边晚上不能没人的，我得守着关欧，我怕她出事。” 许谚先把茶倒在了杯子里，递给苏老说：“您这样熬下去不是办法。” “那能怎么办呢？”苏老摇摇头，一口饮尽茶，放下杯子说，“我是真的怕关欧出事啊，白天董昇守在那里，但不能让人家再陪夜了，也不像话的。” 许谚叹了口气：“那就让学生去陪吧！” “你？”苏老看向他，“你不行吧，你也是个大忙人啊，我不能耽误你。” 许谚摇了摇头：“老师，忙是我自愿的忙，如果我要抽出时间来，暂时也没人能管我。” 他握住苏老的手诚恳地说：“你就让我孝顺孝顺你吧，哥哥走了，你的儿子，还有我呢。” 苏老目光动容：“你啊！要是他也有你那么懂事，该多好啊……” 说着说着，苏老感到可笑似的，哼了一声，哽咽道：“现在说这个，真没意思。臭小子，我再也骂不着了。他投胎选别人做父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