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笙则打量着面前的妇人，心中暗暗称奇，他的母亲怎么老成了这样？粗糙的皮肤上有深深的裂纹，一双眼是浑浊的，头发是花白的。 多吉曾说苦人家的女儿都嫁的早，生的早，其实多吉的母亲比自己的母亲年纪还要小，但是看起来，陆笙觉得她可以给自己当外婆。不过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给多吉知道。 这场僵持并没有维持多久，两个语言不通的女人，即使内心有再多的想法，也说不出来，只得硬憋着。可惜多吉此时只觉一片祥和，却没有意识到如此一来，所有的火气和怨气其实都是对着他一个人的，没有正面交锋，只有两头受伤的一个他。 贺黎在和孩子们聊天，这些孩子里，有多吉的弟弟妹妹，也有亲戚家的孩子，他们知道了多吉会在今天回来，因此早早的就过来在家里等着了。 多吉哥哥，是附近牧区里唯一一个在大城市里拥有体面工作的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他们都崇拜着他，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听说了眼前这个大哥哥比自家哥哥还要厉害，孩子们更加兴奋了。 贺黎很耐心的回答孩子们的问题，这些小孩，大一点的已经上学了，会讲普通话，但是不怎么标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并不在乎学习，将来还是要继承家业的，不过网络上的东西，他们倒是知道不少。 没一会儿，多吉的二妹也加入了进来，不同的是，她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作妇人打扮，一双眼睛却是生涩的紧，欲言又止。 贺黎主动问：“这孩子是你的吗？” “是。”二妹更紧张了，偶像居然和她说话了！ “你多大了？” “今年刚二十。” 听到这个数字，贺黎心中蓦地一痛。即使贺黎知道婚姻政策在少数民族这边会适当放宽一些，但是二十岁还是花儿一样的年纪，就得相夫教子，依旧让他本能的感到不适。 “能让我抱抱你的孩子吗？”贺黎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民俗如此，可是一看到小孩子滴溜溜的大眼睛，他又变得心软。 二妹抱着孩子，胳膊早已酸痛，但孩子还不太会走，周围人又多又杂，她便不敢放手，这时听到贺黎的提议，顿时心生感激，将孩子交给贺黎。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贺黎其实从未抱过孩子。 小孩子的眼睛清澈透亮，乌泱泱的，很有灵气，也不怕生，贺黎双手夹着她的两肋把她放在自己腿上，她就对着贺黎咧嘴笑。 她这一笑，贺黎禁不住跟着笑，心灵都被治愈了。 就是这么纯真的眼神，他今天又见到了，在一个婴儿身上，有和他家乖乖一样的眼神，那么纯粹那么真。 按照二妹的年纪来算，这孩子应该还只有一岁左右，贺黎小心翼翼地扶着孩子。 只要抱着一颗虔诚的心去对待，就不会伤到小孩。 “你这是个女儿吧？”贺黎问，他可不希望自家乖乖像个男孩儿。 “是，是女儿！”二妹持续紧张中。 “真可爱。” 这一句，贺黎是对着怀里的孩子说的，他一说完，孩子好像听懂了是在夸她似的，咯咯的笑，抬手去够贺黎的脸。 贺黎避开了，孩子又伸手，贺黎又避，像是捉迷藏。 捉迷藏的间隙，贺黎在心中默默许愿：孩子，希望你的父亲能好好保护你，平安长大，永远保留现在的天真，希望他能给你逐梦的翅膀，不要逼你太早嫁人。 小孩子精力都很少，玩了一会儿，很快就睡去了。 二妹抱着孩子回去睡觉了，小弟便抢占了贺黎身边最近的位子，他看着只有十岁左右的年纪，虎头虎脑，一看就不是什么乖孩子。 “你哪里比我哥哥厉害，为什么他都要叫你哥？”语气有点冲。 贺黎失笑，问：“在你们这里，要哪方面厉害，才能让你认哥？” “拳头比我硬，或者很聪明很聪明。”小男孩说这话时，自有几分傲气。于是贺黎明白，他在同龄人中属于拳头很硬，但是头脑不太聪明的那一类小孩。 这种小孩，性情乖张不服输。多吉这弟弟，和他本人的性格倒是一点儿也不像。 贺黎勾起玩味的笑，目光中压了一丝挑衅，道：“巧了，这两样，我都比你哥哥强，当然了，更比你强。” 果然，小男孩的脾气一点就爆，当时就跳了起来，拳头握得紧紧的。 “你胡说，我哥不会输，他可是拿过大奖的！” “你可以试试看。”贺黎接着逗他，男人天性里的好斗因子被挑起来，那就是不战不罢休的。 于是他们约了晚上去比赛掰手腕。 多吉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 有没有人问过他的感受，他很忙的喂，他要陪老婆，哪里有心情掰手腕？ 但是他家一向被娇惯的小弟可不会管这个，所以多吉咬着牙警告了他一番，换来小弟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叛逆白眼，又输了比赛。 这下可好，他连陪老婆的心情都散了一半，举目四望，陆笙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走远了，变成小小的，悠悠的一个影。 天幕压得很低，繁星很亮，夜空透彻。 贺黎仰头望天，只觉举臂可指月，伸手可摘星，天穹好似对他低下了头。 “多吉，她过得还好吗？”在这种景色之下，没有什么念想能压在心底。 不消说，多吉也知道贺黎说的是谁，他是看着贺黎和顾明云一路走来，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他觉得惋惜。 可是，他要如何告诉贺黎，前天晚上顾明云所提到的霸道总裁？ 他以一个同类灵敏的嗅觉来判断，那个霸总八成是在追她。 “挺好的吧。”多吉含糊其辞。 而后他看到贺黎扯着嘴角笑了一下，那个笑，怎么说呢，是苦的，让多吉的心跟着疼了一下，他说：“但我过得不好。” 多吉忽然觉得，此情此景，他们需要一些酒。 于是他去拿了，是自家酿的青稞酒，贺黎从来没有喝过这种原浆，辛辣、苦涩、微酸。 他听到多吉说：“黎哥，她希望你能放下。” 放下？ 贺黎将杯中的苦涩一饮而尽，杯子扔进火里，砸出一片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