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元树再劝阻时，语气较之方才显然添了几分强硬，王妃常年习惯了这样的眼色，也知此刻多说无益，尽管心中仍有担忧，也不得不任丫头们搀着离了去。 迈出门槛时，还不停的回望，那紧促在双眉间的忧虑倒是真真切切。 韦元树摆了摆手，示意她放心回去。 待王妃走远，他才往床边近了两步，大夫们一面施针上药，一面静探脉象变化，额上不时冒出豆大汗珠，呼吸也愈发沉重，手上动作却半刻未停。 韦元树顾了眼这床边的情况，方才转身朝一直静候在旁的李不言走去。 “先生。” 李不言也轻轻往前半步，两人微微躬身示礼，东方玥也福身。 “先生一路劳顿，本该先安排先生歇息，只是这晏姑娘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之独女，如今出了这事，本王必得先向几位了解一二。” 韦元树刻意压低了声，又是面对李不言，故而听起来不似以往那般威言正色，让人发怵。 李不言双手交握，随意搭在身前，面色无明显变化，看上去倒是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只粗道了救下晏晏的经过，对于她如何受伤一事，则抛给了惶惶怵在床边，两耳不闻声的禾时。 “阿时···阿时。” 禾时紧紧拽着衣角的手仍在发抖，眼神直直盯着床边大夫的一举一动，盼着下一刻便能听见好消息。 她急得入了神，全然不知方才屋中的对话，直到东方玥用力摇了她胳膊，才受惊一般回过神儿来。 “王爷问你们为何会离开草屋，又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禾时怔了片刻，又埋头回忆起来，她什么也想不起来：“我···我···。” 无论她怎么拼命去想，眼前只是被追杀至河边，她来不及抓住晏晏，眼睁睁看着她瞬间被水吞没的场景。 “我不知道···不知道···有人要杀我。” “何人杀你？”韦元树追问。 禾时连连摇头，眼神慌乱无定处，她很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眼中尽是恐惧之色，她早已失了方寸：“不知道，黑衣人，很多很多黑衣人···。” 黑衣人？韦元树抬眼，似不经意般匆匆朝李不言一瞥，虽只一眼，却叫东方玥留心。 想起此前之事，东方玥心中生出隐隐不安，袖中双手亦不觉一颤，忙明知故问道：“阿图尚在草屋，若是有人行凶，你为何不呼救？” “我···我离开了草屋才···”禾时怔怔道，她已顾不得隐瞒什么。 “为何离开草屋？” 东方玥继续追问，她知道禾时是主动离开的，她亲眼见到了。 此刻再这样问她，不过是怕那黑衣人与自己此前引她二人上山之事有何联系，想故意问偏了去。 “我···” 禾时本就心乱不止，又被这连番的追问所扰，现下已是意乱心迷，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只有满心的内疚汹涌袭来，开口已是哭腔。 “是我连累了晏晏，她若不是跟着我，绝不会出事，是我连累了她···是我。” 从禾时的只言片语中，韦元树也算是明白了个大概。 现瞧她这样激动也不好再细细盘问什么，只得暂时作罢。 “严大夫到了。” 门外传来一声高喊，伴随着的还有一轮急促的喘息声。 是阿图带着翰医堂的名医严翰来了，阿图半个时辰前将晏晏等送到王府后，便马不停蹄的往城南去。 不巧严大夫正在外出诊，阿图又循着医馆指的路找去这才将他带来。 床边正手忙脚乱的几位大夫听闻严翰来了，似乎终于松了口气，立即停了手中动作腾出地方来让他。 “怎么样？” 严翰不过而立之年，经验却十分丰富，习惯了，语气便冷静许多。 “公孙，内关，中脘，会阴四穴已施针，仍无脉象。” “取皂角末来。” 严翰头也不回得吩咐道，屋中这会儿没有下人，众人先是一愣，转而韦元树才反应过来催促阿图：“去啊！” 阿图领命，提步出了内屋。 “一路从赢昌山而来，腹腔积水，闭息过久，皂角怕是也无用了···” 一大夫讪讪道，严翰并未回他，只转头道：“来两个姑娘。” 禾时与东方玥闻声上前，韦元树见严翰似乎胸有成竹，已稳住了局面，便欲与李不言退出内屋，移步中厅，毕竟女子闺房，不便久处。 哪知前脚刚迈至门边，身后就接连传来惊叫。 严翰掀开床帏，毫无预料的，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赫然出现在禾时眼前，她发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惨象。 满身的伤痕不断渗着血，衣裳破烂不堪，头发仍是湿漉漉的，发间还夹着秽物，腰部与颈部缠着厚厚的纱布，四肢没有一寸完好，面上又青又肿，周身尚能看清的肌肤皆因在水中泡了太久而起了褶皱。 只这一眼，仿佛千万支羽箭迎面袭来，禾时本能地偏过头，而方才所见却牢牢地印在脑海，即便紧紧闭上眼仍挥之不去。 慌乱间，失了周身力气，她几乎不受控地瘫坐下去，紧缩着身子，拼命将脸埋进胸膛，像是要藏进自己的身体里，而这身体在剧烈地抽搐着··· “来人，来人。” 韦元树折身回屋，院中下人闻声聚来。 严翰惊觉异样，俯身靠近禾时探其脉象，他指腹仅仅只是触到腕上，便被那透骨而出的寒气惊得全身一颤。 行医几十载，他也只在医典上见过如这般的病状，气息似有若无，周身血脉冰凉，人却行动自如。 严翰面上出现了久违的凝重，片刻，又似是遗憾，轻轻叹了声，对围上来的下人嘱咐道：“将这位姑娘扶回房吧，屋中点上少许催眠香，给她多盖些被子。” “大夫，阿时无碍吧？” 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东方玥这会儿才定了心神，想禾时许是惊吓过度。 严翰依然不曾应答，望着禾时被掺出去的背影，沉沉地摇了摇头。 凉血症，天生的折磨，但凡患了此症，倘若一生性情疏平，无起无落尚可，若是情绪上受激过度，影响了血脉运行便会发病。 一旦发病，任你体质如何健壮，也活不过两日。医典上对此症注无解，只粗粗提了笔猜想，道是北蛮羌胡生了一种名为若舌的草，或可缓解此症。 可这短短两日，哪里寻得来那若舌草呢？严翰亦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