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导,油不多了,前面是最后一个休息站,我去加点油。”司机的声音把梁思喆拉回眼下的车厢内。
“去,”曹修远放下手里的剧本,从兜里摸出烟盒,“停几分钟,我正好下车抽根儿烟。”
“好嘞。”司机应着。
车子停至高速公路休息站,曹修远和郑寅下车抽烟,梁思喆在车里窝了一天,也觉得憋闷,推开车门出来透气,顺便去了趟卫生间。
回来的路上绕远了一些,估摸着曹修远一支烟抽完了,他才掐着点走回车旁,免得面对面尴尬。
曹修远手里的烟果然只剩下短短一截,正吞云吐雾地听郑寅说着什么,神情间看不出他的情绪到底如何。只是在看到梁思喆走过来的时候,那种直来直去的打量目光又落到了他身上。
很快,郑寅察觉到曹修远目光有异,一转头也看到了梁思喆。原本郑寅正在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但意识到梁思喆靠近后,他停下来不说了。
应该是在谈论跟自己有关的事情。梁思喆猜测。
曹修远掐了烟,几个人坐回车上。
“还有多久到?”曹修远问。
“大概一个小时。”司机开着车说。
“把我送到阿禾那。”曹修远说完,侧过脸看着梁思喆,开口说了自上车以来跟他说的第一句话,“一会儿你跟着郑寅走,他给你安排地方住下,条件不见得多好,但环境会跟剧本里差不多,你先适应适应,体验一下,回头有消息了我让郑寅通知你。”
“好。”梁思喆点头应道。
“那我就把他带茵四街上了啊。”前排的郑寅这时回头道。
“你定。”曹修远低头看着剧本,随口说。
“把小烨也接过去,行?”郑寅又问。
“随便你。”曹修远说,过了一会儿,又补上一句,“那也得他肯过去。”
“他不肯过去,我把他绑过去,”郑寅笑道,“您肯由着我来就行。”
曹修远也笑了一声:“你有招儿对付他就行。”
“招儿我有的是,”郑寅拿起手机朝曹修远扬了扬,“您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他一准儿跟我来。”
说完,他当着曹修远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嘟嘟声响起来,郑寅摁了免提。
过了几秒钟,那边接起来,一个男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听起来年纪不大,声音透着一股少年气:“喂,寅叔什么事儿啊?”
听到手机里传出的声音,曹修远也从剧本里抬起头来。
“在哪儿呢?”郑寅佯作自然地问。
“我在家写作业呢。”男孩说。
“你能这么乖?写什么作业?”
“数学啊,”男孩应对自如,说得挺像那么回事儿,“我正开根号呢,开得可带劲了,没事儿我就挂了啊。”
“哎等等,”郑寅赶紧说到正题,“小烨,你先别出门,在家等着我,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啊,”电话里男孩的声音听起来兴味索然,明显不乐意跟他出来,“我开根号呢,你别打扰我!”
“带你去开荤,去不去?”郑寅说完,憋着笑看了曹修远一眼。
“真的假的?”电话那头明显来了精神,“去哪儿?”
“来了你就知道了,好地方,好好准备准备啊。”
“什么好地方啊?你一准儿在骗我。”
“真的,你不相信,一会儿别怪我没提醒你事先准备啊。”
“啊?不是……寅叔,那个,我都需要准备什么啊?”
郑寅憋笑憋得辛苦,快要绷不住,平息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洗个澡,收拾得好看点,干干净净的,对了,别带钱啊,寅叔请你,省得你第一次被别人坑。”
“啊?你真带我开荤?!”郑寅说得挺像那么回事,电话那头的语气有些震惊。
“寅叔什么时候骗过你?”
“哦……行。”男孩半信半疑。
“那我挂了啊。”郑寅说完,匆忙挂了电话,电话切断的瞬间爆发出一阵大笑:“远哥你听见了没?小家伙平时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其实还是个雏儿呢。”
曹修远也笑:“你天天都跟他说些什么。”语气里倒是没有要动怒的意思。
“我这叫打入敌人内部,回头我把他的钱都收过来,您看着,没钱他哪儿也去不了,乖乖地在茵四街待着。”
曹修远不置可否,摇头笑道:“他狐朋狗友多得很,你这招未必奏效。”
“您放心,”郑寅笑着说,“我还有后招。”
车里的气氛因为这通电话明显活跃起来。
梁思喆听明白了,郑寅要带他去一个地方住下,还有一个男孩跟他一起去,从他们的反应和谈话推测,应该是曹修远导演的儿子。
越野车一路冲下高速,驶入市里,公路上的车辆明显增多。
梁思喆透过车窗看着飞驰而过的首都城市,他来过这里,不止一次,是跟着学校的指导老师来参加小提琴比赛的。比赛结束后又很快回到岩城,从来都没好好逛过这座城市。
也许这次可以有机会好好逛逛。他脑中出现这种想法。
司机把车停到一处静谧的别墅区前,曹修远下了车。
车门关上,郑寅转头跟司机说:“走磊哥,我们去茵四街,那地儿有点难找,你先开到安苑桥,然后我给你指路。”
车子顺畅地一路直行开到安苑桥后,郑寅口头指挥着司机七拐八折地把车开进了一条小巷子,距离附近的主路不过一两公里的距离,但巷子内的环境却跟外面宽阔平整的马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巷子破旧不堪,像是被城市遗忘的废弃地带。打眼一看,水泥路面上的污迹在日头下面泛着油腻腻的光,街边小店的门头不难看出被油烟经年累月浸染的痕迹。
几乎每一家店面的窗户和墙上都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被红圈牢固地套在其中,就像住在这条巷子里无法逃离这种生活的人一样。
“就是那个,蓝宴,”郑寅隔着前挡风玻璃,用手指着前面的一处门店,“磊哥你在前面停一下。”
车子又往前开了不长的距离后,稳稳当当地停下,梁思喆这才看清郑寅口中的“蓝宴”——门头花哨,应该是一家ktv,但打眼看上去更像是电视上演的那种上世纪的歌厅,廉价的金色门窗框颇有几分艳俗的味道。
“下车。”郑寅推开车门走出去,抬腿迈上台阶进入门厅。
梁思喆绕到车后,把自己的行李箱取下来,单手拎着走上台阶。
门厅窄而深,光线昏暗,一眼望过去只能模糊看到尽头通上去的楼梯,由于还没到正式的营业时间,顶灯只开了最里面的一盏,气氛晦暗而暧昧。
郑寅正站在楼梯口跟一个中年女人交谈,他声音不大,但对面那女人却有一副实打实的大嗓门。她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进到了梁思喆的耳朵里。
“寅哥你放心,我们这儿做的可是正经生意。”
“曹导演的儿子也要过来?那曹导演要不要来我们这儿挑几个演员?……哈哈哈我知道,放心,回头我跟她们说一声,都老实点,别想着攀高枝去招惹小曹公子。”
“挑了个新人?谁啊?”女人扭过头看着门口的梁思喆,抬了抬下巴,“那个是不是?”那女人脸上化着浓艳的妆,粉底堆积在眼角的笑纹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脸色像墙纸一样煞白。
“对,”郑寅朝梁思喆招了招手,“小梁你过来。”
梁思喆把行李箱放到地上,拉杆抽出来一截,拖着走过去。
“哦哟,曹导眼光真好,这气质,”那女人双臂环胸,从头到脚地打量梁思喆,啧声道,“还留着长头发呢……这以后就能成巨星了,还是未来的影帝?”
郑寅低咳一声,伸手把女人拉到一边,梁思喆听到他低声道:“还没定下来呢,你可千万别到处声张。”
梁思喆没兴趣偷听他们讲话,手指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随意地环顾着这里的环境。
站在墙边的两人小声嘀咕了一会儿,郑寅音量恢复平常大小:“那我先走了啊,去接我家小少爷,一会儿再过来,”说完又冲着梁思喆抬了抬下巴,“小梁你先在这等会儿。”
梁思喆应了一声。
郑寅走后,那女人也进了里屋,临走前回头跟梁思喆说了句:“你随便找个地方坐啊,不用拘束。”说完就拐进了里屋。
扫地的和擦桌子的服务生各司其职,没有人搭理梁思喆,他就自己找了个椅子坐下。
天近傍晚,歌厅里的姑娘这时陆续下楼,一水儿的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梁思喆隐约猜到这地儿的性质,大抵不像那女人刚刚说的“做正经生意”。他微微讶异,皇城根儿下,没想到还有这么藏污纳垢的地方。
路过的姑娘免不了回头打量梁思喆——没到营业时间的歌厅坐进来了一个少年,况且这少年又实在打眼,像是盘丝洞里突然闯入了不问红尘的唐三藏,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只是这“少年唐三藏”微低着头,脑后绑着一截半长不短的头发,额前有几绺不合群的碎发垂落下来,脸上的轮廓像是被最灵巧的手精细地雕刻过,就连鼻梁在脸侧投下的阴影都刚刚好。少年身上的气质也很特别,有些锋利,又有些颓废,单单是坐在那里对着一处发怔,就好像一帧被精心截取的电影画面,充满了让人想要探究的故事感。
梁思喆其实什么也没想,大脑放空,对着墙角的一处污迹发呆。
已经半个多小时了,郑寅迟迟不过来,他等得快要睡着了。正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少年气的,透着些讶异和疑惑:“寅叔,你还真带我来这啊,这儿靠谱么?”
梁思喆刚刚漫上来的睡意这时很快褪了下去,他抬起头,朝门口看过去。
西晒日头落得很低,门帘高高地掀起来,外头极敞亮,屋里极昏暗,梁思喆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瘦高的少年,正探头探脑地朝屋里看。
郑寅这次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在外面锁了车,跟着上了楼梯,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少年的后脑勺:“车还没挺稳就跑下来,”然后对着屋里,抬高了声音,“小梁,你过来一下。”
那少年背光站着,梁思喆走进了,才看清楚他的脸——挺好看的男孩,一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模样。
他们身高相似,此刻都在打量对方。梁思喆显得漫不经心一些,曹烨却毫不掩饰目光中打量的意味。
“小梁,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曹烨,曹修远导演的独子。”郑寅拍了拍曹烨的一侧肩膀。
看出来了,梁思喆心道。虽然曹烨的长相不随曹修远,但他打量自己时那种不加修饰的眼神,真是跟曹修远如出一辙。
“你好。”梁思喆面色平静地说。
然后他看见对面的少年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
下一秒,少年转过头看着郑寅,低声道:“寅叔,是不是搞错了啊?”
郑寅没听明白:“什么?”
曹烨偏过脸不看梁思喆,凑近郑寅的耳边,声音虽然压得很低,但因为距离太近,梁思喆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好看是挺好看的……但他是个男的?”
操。梁思喆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忍住了——怪不得刚刚一个劲儿地打量自己,感情把自己当成了那个要给他开荤的对象?
郑寅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爆发出一阵大笑:“曹烨你在想什么啊!”
“我就是对男的不感兴趣啊……”少年挺无辜地说到一半,突然发应过来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尴尬,抬手挠了挠额角,看着梁思喆,“啊……我搞错了是不是?”
“不然呢?”梁思喆没什么表情看着他。
“对不起啊哥们儿……”曹烨挺尴尬地道歉,又看着一旁笑得停不下来的郑寅,“寅叔你别笑了,你把我骗到这儿到底是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