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曹烨都没从剧本这件事上过去。
手机上推送了梁思喆和曹修远会面的消息,曹修远时隔五年回国筹备新片,一举一动都受到媒体关注。梁思喆又一直是备受关注的焦点,两人多年后再谈合作,媒体没道理放过这个热门话题。
梁思喆这次会选择站在哪一边?曹修远又打算从哪个题材另辟蹊径?曹烨忍不住猜测他们见面时的谈话内容。
自己使劲浑身解术,从各个角度找理由劝服梁思喆来演洛蒙的片子,但或许曹修远一开口就已经赢了这场较量。
站在梁思喆的角度,曹修远是将他两度捧上影帝位置的恩师,何况连梁思喆自己之前都承认,他跟曹修远在电影上的默契程度堪比“热恋”。
简直想不出梁思喆有什么拒绝曹修远的理由。
曹烨想或许自己不该故作理智和大度,让梁思喆对比两个剧本后再做决定,他应该将这片子作为和好的筹码,告诉梁思喆如果五年后你拒绝我第二次,那我们还有什么做朋友的必要?
可他好像还挺喜欢跟梁思喆做朋友的,不管是年少时代还是十年后的现在,跟梁思喆在一起让他觉得轻松自在。
曹烨心不在焉地翻着面前的项目策划书,外面有人敲门,他说了“进”。
“你居然在?”程端走进来,“下午去给梁思喆送片子,他没留你吃饭?”
“你没看今晚的推送?”曹烨抬眼看他。
“看了,”程端笑道,“所以我们现在要跟你父亲抢人是不是?啧,重归于好的老情人和送自己一步登天的恩人,站在思喆的角度想,还真是令人难以抉择。”
“是你的话会怎么选?”
“我么,”程端略一思忖,“依我看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眼下还是老情人比较重要,何况戛纳那场他不是已经报了你父亲的恩?说起来我最近在想,梁思喆当时接《至暗抉择》,跟媒体说的由头也是报恩,当时我以为他是报你父亲的恩,现在看来似乎也不全是?”
“你问我啊,”曹烨笑了笑,“我哪知道他怎么想。”
程端走后,曹烨把项目书合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程端说的话提醒了他,梁思喆当时接《至暗抉择》时,圈内所有人都不看好他这个决定,接替黄千石补拍配角戏份,怎么想都不是明智之举,若非梁思喆抱着同自己和好的想法,这片约他怕是都不会看一眼。
梁思喆救了《至暗抉择》这片子,也让洛蒙避免了被嘉尼斯收购的命运,算起来,现在应该是他欠了梁思喆一个人情才对,实在没有理由拿“和好”去要挟梁思喆再演一次洛蒙的片子。
算了,还是那句话,每个片子都有自己的命运,随它去。
从洛蒙出来,曹烨开车去了茵四,茵四这几天整改完成,黄莺又找人在中间疏通了关系,警方派了人过来检查,听说检查结果合格,已经提前重新开业了,曹烨打算去看一眼。
车子拐进茵四,曹烨看见那个立在窄街尽头的“烧”字又重新亮了起来。
他把车停到街边,走进酒,沿着长长的旋转楼梯走下去,走得越深,乐声便越清晰。
旋转楼梯走到底,曹烨拐进酒,黄莺正站在台内,趴在桌子上写酒单。
她一抬头,见曹烨过来,直起身跟他扬手跟他打招呼。
也许是酒被勒令整改的原因,以往内都放一些鼓噪的舞曲,即便请来驻唱也会唱一些嘶声力竭的摇滚,但今晚居然唱起了粤语歌。只是那歌原本应该深情款款,却被那驻唱演绎得有些冷情。
曹烨走过去,看了一眼那唱歌的人,问黄莺:“哪儿找来的驻唱?”
“还行?”黄莺笑嘻嘻地邀功道,“自己来应聘的,以前也是个演员呢。”
“看着有点眼熟。”
“你怎么看谁都眼熟?”黄莺朝另一边指,“那你看那个人眼不眼熟?”
曹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口道:“不眼熟。”
“你到底看了没啊?”黄莺侧过脸看过去,“你仔细看看,难道不像梁思喆?就是我上次说的那个,丁卯他们找来坐镇的假梁思喆!”
曹烨这才转过脸看了看,刚刚那一眼是为打发黄莺,根本不知道她指的是哪个人。
这一看,他微微一怔,那人长得的确有几分像梁思喆,尤其还留了梁思喆当年站在颁奖礼上的标志性长发,从侧面某个角度来说,几乎能达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但曹烨还是说:“没看出哪儿像。”
“你什么眼神啊?”黄莺不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辩,退步道,“要不要喝酒?给你调个度数低的?”
“行。”曹烨应着,到台边上找了个地方坐下。
他侧过脸去看那个“假梁思喆”,那人年纪大概不大,同样扎着一截半长不短的碎发,从某个角度看过去,真是像极了当年那个在茵四的梁思喆。
黄莺把调好的鸡尾酒送过来,见他偏着脸去看那男孩,大声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就说像!”说完没等曹烨应声,转身就走了。
曹烨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刻意避着自己的目光,隔着几米距离打量着那男孩。
许是察觉到曹烨投过来的目光,那男孩也转头朝他看过来,然后起身走了过来,走到他面前,坐在高脚凳上。
曹烨没说话,酒精对他来说还是同样奏效,半杯酒喝下去,他已经微微有了些醉意。
那男孩开口道:“我朋友说,这边有个帅哥总在看我。”
走得越近越觉得不像,再一开口,那几分相似全都不见踪迹了。
“你猜我为什么看你?”曹烨把酒杯放到台上,抬眼看着他问。
“因为我好看?”那男孩歪着头看他。
曹烨笑着摇摇头:“再猜。”
“因为我长得像梁思喆?”那男孩笑着说,看上去对这一点颇为得意。
“你在模仿他?”
“什么啊,”男孩有些不满道,“我本来长得就像他,还用模仿?”大抵这男孩从小到大没少因为好皮相而受捧,语气和神态中都能看出一些恃宠而骄的意思。
曹烨笑了笑,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没说什么。赝品都能受到这般追捧,也难怪梁思喆被奉为无数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曹烨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向唱台的方向,那驻唱退场了,背景音乐忽然变得热闹起来,极有节奏地敲着鼓点。
光线忽然暗了下来,那男孩拿过曹烨面前只剩一小杯的酒,转过来,将杯沿沾了水渍的那一面对着自己,然后含着杯沿喝了下去。
这一幕在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此刻被眼前的男孩动作娴熟地做出来,虽然看上去有些做作且廉价,但或许那光线打得刚刚好,让他垂眼那一瞬像极了梁思喆,曹烨莫名想到了杀青之后的那一天,梁思喆咬着烟凑过来借火的那画面。
舞台上亮起一束光线,乐声忽然变得聒噪,场下的人似乎瞬间被点燃了。
曹烨扭头看了一眼,那驻唱居然开始跳起一段钢管舞。很难想象刚刚在舞台上冷冷清清唱歌的人会跳钢管舞——明明连一首深情的粤语歌都能唱得那么冷情。
曹烨没多看,回过头,那男孩的视线也被舞台的驻唱吸引过去。
“你没模仿到精髓,”曹烨看着他说,“不像。”
他音量如常,但场内的声浪太鼓噪,全然把他的声音盖了过去。
“啊?”那男孩意识到他在说话,转头问他说了什么,见曹烨摇头,他凑过来,有意将距离拉得很近,近到有些暧昧的程度。
“去找你朋友。”曹烨说。
“今晚要不要我陪你?”那男孩贴在他耳边问。
曹烨的眉头微微蹙起来,摆摆手拒绝了。
那男孩见他神情不耐,有些失望地走了,走过去的那几步路还不时回头看向他。
那男孩走之后,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女孩走过来坐到他旁边,问他认不认识自己。
这女孩曹烨见过,丁卯的朋友,他去剧组探班的时候,这女孩曾经向他透露过一些意思,只是那时候他跟林幻在一起,当下只是开了几句玩笑敷衍过去,没多做回应。
但今晚也许是喝醉了,曹烨想秦真真那段既然已经结束,或许自己可以开始下一段了。
大概是最近生活中消遣太少,他总是有事没事地想起梁思喆,这些天还一趟一趟地开车往梁思喆家里跑,今天上午居然误以为梁思喆想要凑过来吻自己,真是有些疯了。
明明跟秦真真结束后的这段空窗期也不算太久,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
他想自己大概这几年太缺爱,才会一段接着一段恋爱地谈下去,借此填补生活和情感上的空缺。只是很奇怪的是,一旦有女孩真的爱他,他又很快会产生结束的想法——所以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连曹烨自己都搞不清楚。
他很少剖析自己,黎悠去世一年半后,他因为睡眠质量不佳,曾经去找过心理咨询师,但咨询进行了一半就被他强行中止,原因是那咨询师询问他的那些问题,全都是他不想面对的过往经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遇到不想面对的问题他就选择逃避,大概是尝到了一点甜头,觉得这样一来会活得轻松许多,这些年他便愈发缩进了自己为自己一手打造的那张壳里。
壳里安全隐蔽,无风无雨,他不想从里面出去,将自己剖析得一清二楚,活得明白容易,但活得轻松太难了。
懒得调情,一起喝了几杯酒,聊了一会儿,那女孩提出要找代驾送他回家,他答应了。
醉得不算多厉害,但上楼梯时,曹烨还是觉得有些头晕。他抬手撑着墙壁缓了一会儿,女孩贴过来扶着他,把他的胳膊拿起来,搭到自己肩膀上。
曹烨自己能走,没把身体的重量压到那女孩身上,只是用胳膊揽着她。
代驾等在门口,他们上了车,坐进去时曹烨看见街头处拐进来一辆迈巴赫,忽然就想到梁思喆似乎也是开了一辆迈巴赫。
怎么又想到梁思喆了?曹烨坐进车里,仰头靠在座椅后背上,把脑中的想法全部清空,又选择了逃避。车子开始启动,将要离开茵四时他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辆迈巴赫停在路边,没有人下来。
他想自己好像没办法把大脑全部清空,那些想法像沸腾的水一样,不停地从下面浮上气泡,然后炸开很多问题。
——坐在那辆迈巴赫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梁思喆?
——去“烧”里的人都是一些失意的地下电影人,还有谁会开着一辆迈巴赫过去?
——如果是梁思喆的话,他去茵四干什么?今晚他不是和曹修远郑寅一起吃饭吗?
——难道他也听说“烧”经过整顿,已经开始营业,想要过来看一眼?
——那他为什么把车停在路边却没下车?
——是不是看见了自己?
——招摇的深蓝色阿斯顿马丁,一定看见了?
曹烨把手机拿出来,没有消息发过来。擦肩而过的老朋友,看见彼此总该打声招呼?
说什么呢?曹烨打开跟梁思喆的聊天界面,敲了一行字上去:“你刚刚是不是去了茵四?”
女孩凑过来看他:“你在跟谁发消息?”
“没事。”曹烨盯着手机上那行字,片刻后按熄屏幕,把手机收了起来。
车子又行驶了几公里,曹烨把手机拿出来,又一个字一个字地把刚刚敲到屏幕上的字删掉。
“回茵四。”他闭上眼,开口对司机道,声音有些沉。
“回去?”一旁的女孩讶异地看着他。
“嗯,回。”曹烨说,他有些懒得开口说话,不知为什么,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焦躁。
“为什么回去?”
“想回就回了。”曹烨敷衍道。
十几分钟车子开进茵四,曹烨睁开眼,隔老远,他看见那辆迈巴赫已经开走了。
茵四门口一辆车也没有,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