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青青神色惶恐地看了看马车四壁,又将目光落在对面的男人脸上,一字一句问:“你到底是谁?”
“怎么?才短短数日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冯潇勾唇浅笑,神色莫辨地看着她。
“冯潇,你到底要做什么?”
冯潇缓缓撩起马车车帘,往外看了看,淡淡开口:“带你回北赵。”
周青青怔了怔,忽然笑了:“冯潇,你想用我牵制王爷?未免也太天真。”
冯潇将手放下,转头对上他,也笑:“青青,我在秦祯身边十年,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更清楚。他重情重义,但是在国家大业面前,情义都没那么重要。”
“那你抓我做什么?”周青青眼睛微眯,“难不成是想报上回一刀之仇?”
冯潇轻笑一声,叹道:“你那一刀确实让我失望透顶,若不是因为救你,我怎会这么快暴露身份,可你不仅不感激,反倒插我一刀。”说罢,他看着她顿了顿,“不过,我不会跟你计较。至于我抓你去北赵,是因为我想保护你。”
“保护我?”周青青似是听到一个大笑话一般。
冯潇稍稍正色:“西秦迟早是我们北赵的囊中物,你跟我到北赵,我为你觅一处安宁。”
周青青讪笑:“我们非亲非故,你为何要这么做?”
冯潇淡淡看了她一眼:“当初我为何救你,如今我就为何带你走!”
周青青听不明白他的话,也不愿意继续深究,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到底是什么人?”
冯潇嘴角荡笑,不答反问:“你说呢?”
他话音落,外头传来声音:“王爷,前方是景云山,我们是不是扎寨露营,明日再继续启程。”
“好。”冯潇淡淡回。
周青青皱眉不可置信地看他,良久才慢慢开口:“你是北赵睿王赵念之?”
冯潇笑:“青青果然秀外慧中,一下就反应过来。”
周青青却蹙眉摇头:“不,你不是北赵人,你是蜀中骆氏。”
冯潇微微一怔,继而嘴角笑意更甚,直直看着她,低声幽幽道:“那你说说我是骆氏的谁?”
周青青脑子里蓦地闪过当日在骆氏陵园的场景,那大大小小的墓碑。她有些混乱,一时没有头绪。
冯潇的声音,又低低传来:“那日你还抚摸过我的墓碑。”
周青青豁然惊醒,瞪大眼睛看向他:“你是蜀王骆敬幼子骆念之?”
冯潇意吃吃笑开,然而那双黑沉沉的眼睛,却在这笑声里,泛起一丝怨毒的红意,于是那笑容也就越来越冷,越来越讥诮,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来,然后慢慢开口,一字一句道:“骆念之!六岁之后,我就再未听过别人叫过这名字。我是冯潇,也是赵念之,偏偏做不得骆念之。”他顿了顿,又笑了,“不过没关系,不久之后,那些欠我们骆氏的,我都会要回来,我们骆氏一族会复兴,我会让全天下知道骆念之,知道蜀王骆敬的儿子。”
周青青有些惊恐地看着他。他还记得当日在陵园,她手抚摸在那墓碑上模糊的名字,为那地下五岁稚儿唏嘘。那时冯潇,不,应该说是骆念之,就说过,五岁孩子看到血流成河,只怕超度都难以去掉怨气。
原来他其实就是在说自己。
五岁惨遭灭门,十年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他的怨气,想来是高僧也超度不了的。周青青蹙眉看着他:“所以骆皇后是你母亲?而她并非姓骆,冠夫姓是为了不忘骆氏的血海深仇?”
冯潇点头:“当年蜀中遭西秦血洗,母亲在人帮助下带我逃走,为我父亲留下一门血脉。后来我们颠沛流离来到燕北安定下来,就是为了有一天报仇雪恨,复兴骆氏。”
事到如今,他显然也没打算再隐瞒一切。
他神色凌厉,从容笃定,再不似之前那位西秦副将冯潇,从前的冯潇温润如玉,总是带着点忧愁的郁色,让人觉得这个人身世悲惨,但性格温和仁厚。可哪知不过是做戏,而这场戏一做就是十年。
他身世确实悲惨,但是漫长的十年,一个人能做到这种滴水不漏的地步,周青青只觉得这人可怕到极点。
不过下一刻,冯潇又露出了从前轻轻柔柔的笑:“青青,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带你去北赵,也是因为你弟弟周珣如今在北赵做质子。你不想见他么?”
周青青神色大变:“你们为何要让珣儿做质子?”
冯潇笑了笑:“原因你们不是猜到了么?”
周青青道:“原来你们与南周和盟也不过是做戏?”
冯潇笑道:“南周已经腐朽到了骨子里,迟早是要亡国。与其灭在西秦手中,不如由我接纳,毕竟我也算是南周人。”
周青青鄙夷地轻嗤一声,不再理会他。
冯潇也不生气,笑着看了看她,淡淡闭上眼睛靠在后方,许是有些累了。
周青青不动声色打量了他一番,若是不知他的身份,此时这人看过去,就是一个清俊温和的男子。
走走停停一个月,大军终于进入北赵京城燕都。此前燕都本为南周藩地,燕王周栗拥兵自立,北赵随后吞并燕国,将周栗交还南周朝廷,并借此与南周结盟,又将燕国一分为二,一半送回南周,另一半则划入北赵领地,其中就包括了燕都。
北赵入燕山迁都至此,又朝难免进了一步。
燕都的繁荣程度,不比金陵和西京逊色,只是北国风光,又是另外一片景致。一路上,周青青试图逃跑过几回,但每次还未实施,就无声夭折。
冯潇心思缜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似乎一眼就能看到人的心里,周青青自是知道逃跑无望。于是随着北赵大军班师回朝的步子,离西秦越来越远,日起日落,不知不觉就被带到了燕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