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祖坟在京郊不远处的许家半山庄子处。 那里地势微高,呈连绵蜿蜒的小山状。 前有一望无际的丘陵茶园, 后有山泉溪溪绿树成荫。 所有人都说这里风水极好,许安随却极讨厌这样的话。 人死了,一切都不好了,地下是冰冷黑暗的,他们怎敢说父兄母亲嫂嫂们住在这里极好。 许安随下了马车,她需要驻足片刻来让自己尽可能的不要大悲大伤。 台阶感觉那样高,迈出去的步子怎么这么沉重。 地面像是钻出无数条藤蔓缠绕着许安随,拉着她,扯着她,拽着她,阻挠她前行。 许安随知道自己完蛋了。 几年来劝慰自己的话在这一刻像是天上飘走的云。 父亲母亲,兄长嫂嫂,甚至侄子侄女的身影一个个捧着过去的记忆冲着她扑面而来。 “父亲!” 许安随第一滴眼泪迎着风飘在了空中。 父亲是家中最严厉的那个,却也是几个孩儿们最肆无忌惮欺负的那个。 许安随经常和六哥拔他的胡子,他追着他们打,抓到了也没真的打过。 五哥贪吃,父爱练兵回来总给他带包酥饼。 父亲说今日再练不好枪,以后永远别吃饭了,五哥多大个人了,哇的一声还能哭出来。 四哥最不听话,许安随就是被他带得又顽皮又倔强。 该娶妻了,他却总挂在院子里的歪脖子上吊儿郎当的满不在乎,说自己要去外面流浪,当个自由无束的侠客。 大哥最像父亲, 母亲总说他是个呆瓜。 大哥家的两个侄子是一对儿双胞胎。 两个侄子甚至比许安随还要大上一岁,许安随这个小姑姑当得是相当没有威严。 二哥家的一双儿女最是漂亮,尤其小女儿,算是二哥的老来子,死的时候才五岁不到。 她是抱着许家军旗不放的,被敌人的战马踏成肉泥,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变了,都变了,那些爱她的家人都伸出了手,伸向了许安随。 没了,全都没了, 曾经那个其乐融融的家就这么没了, 许安随发了疯似的去追, 可那泡沫破了,碎了,一切都散成细碎的钻晶被风一吹,就那么毫无招架之力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安随跪在石阶上早已泣不成声。 说好的不哭,说好的坚强的, 可她实在太想念家人了, 尽管那些是冰冷的坟墓,她的思托一旦有了着落便如洪水决堤一般非要泄个干净,不死不休。 半山腰上许家其他两房的人早已经陆续在打扫石碑,清理杂草。 许氏家族因镇北侯的缘故,多出武将,族中不少子弟都参了军。 武将之家的盛衰皆在战事一念之间, 有命回来的军功显赫光耀门楣, 回不来的葬身沙场,独留鳏寡至亲终身思念郁郁不得终。 此话不能提,一提便是满肚子无法释怀的心酸。 放眼看去满眼的老弱妇孺谁家没死几个儿郎在战场上。 如今的许家只是披了个将门的躯壳,族中子弟已再无人从军。 战争带来的伤痛实在太痛太痛, 昔日镇北侯许震那把赤日红枪立在侯府祖祠中央像个孤独落寞的勇士,光辉依旧,却再无人提它上阵杀敌,血染江河。 “七…七…七丫头回来了。” 许族中最年长的许家老太爷是许安随曾祖父辈上的兄弟家子嗣。 如今都有百岁了,身体不行了,是被族中子弟抬着轿子抬上来的。 许安随站在人群身后已经有段时间才被许老太爷无意中瞧见。 众人寻声望去,有人惊讶,有人哀怨, 这是镇北侯六子一女中唯一还活着的血脉, 一见到她,仿若瞧见了昔日镇北侯的兴旺, 兴旺过后便是无尽的苍凉, 那种痛言不明道不出, 压在每个人胸口像千金大石难受得不行。 三房长媳文氏连忙上前挽住许安随的手臂眼泪簌簌流下。 “以为你不来了,三年不见,身体可好。” “劳嫂嫂挂心,好多了,能见人了,这些年辛苦嫂嫂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过去的事就过去吧,都会好的。” 三婶李氏连同三婶家的小女许文君也围了上来。 “小七,堂姊可算见到你了,堂姊几次想去庆国公府瞧你的, 可门上说你重病不言语见不得客, 我托了妙手堂的回春女医去瞧你你可有好好瞧病啊?” “多谢堂姊,病瞧了,如今好差不多了。” 许安随拍了拍许文君的手背,她上下瞧着,怎么许文君的面色竟比她还憔悴。 二房尤氏见状一手拉着女儿许柔一手拿帕子拭着泪上前, “七姐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 我们还当你不来了正愁大房这头没人做个主心骨, 一应祭祀筹备都是我和你三婶约莫着备下的, 有不周到的地方只怕落下话柄受人埋怨。 如今七姐儿回来了,我们两个老婆子总算心宽了。